琐窗
烟火,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吟:“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放弃仕途的陶潜,早已看遍沧桑世味。如今一扇小窗,就足以寄他傲世情怀。真正的旷达与坦荡,并非是居住在华丽高贵的庭园,一个简朴的房间,亦可以搁浅疲惫的灵魂,给予安稳和闲情。
窗与读书人,渊源甚深。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得中,便可青云直上。云:“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空雕虫篆刻,缀断简残编。”
云:“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说的则是孙康映雪、车胤囊萤的典故。此二人家境清贫,然求学之心,日月可鉴。多少个寒窗雪夜,借着明月光影、微弱萤火,苦读冥思,为求果报。此番执著,被后世推崇,传为佳话。
“佳人当窗弄白日,弦将手语弹鸣筝。”窗与闺阁女子,更是形影不离的知音。古时闺阁绣户,楼台思妇,漫长的人生光阴,都是在一扇扇琐窗之下度过。她们守着窗内狭窄的小天地,洗手做羹汤,织补叹夜长。也曾渴望窗外世界,与扁舟游子,天涯同行。然这一生的青春岁月,都锁在窗内,这里是开始,亦为归宿。
“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这位织锦的秦川女,一如秦时窦滔之妻苏蕙,独守空房的她,在锦缎上绣下巧夺天工的名作——璇玑图。璇玑图无论正读、反读、纵横反复都可以是一篇锦绣诗章,此后无数闺中绣户争相传抄。也许他们情怀相当,但真正深知其意的,却寥落晨星。碧纱窗内,总能见到这些女子伶俜的身影,听到轻微的哀叹。多少青春女子就这样,等到白头,在窗下,孤独老去。
林黛玉曾在一个风雨之夜,于凄清的潇湘馆内,写下《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如此旷世才情,风华之貌,终被世情辜负。只闻得秋雨敲窗,一声声,一阵阵,令人心碎断肠。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苏轼在梦中见亡妻王弗,魂魄归来,正临窗而坐,对镜梳妆。梦醒之后,寒窗寂寥,竟无处话凄凉。回忆那年时光,郎情妾意,轩窗下,他为她描眉点翠,她对他脉脉含情。昨日恩情,已是幻影,只换取尘满面,鬓如霜。
轩窗之内,还有一个著名典故。传说秦桧之欲杀岳飞也,于东窗下与妻王氏谋之。后秦桧死,王氏请道士招魂,见桧戴着枷锁,备受诸苦。桧曰:“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后东窗事发,含罪行或阴谋败露之意。
“黄鸟何关关,幽兰亦靡靡。此时深闺妇,日照纱窗里。”多少故事被隐藏在琐窗深处,岁岁年年,不见天日。梅花落尽,柳叶青;红枫满地,冬雪白。轩窗外,翻来覆去地演绎着四时光景;轩窗内,更换了多少佳人丽影。岁月就这样仓促地老去,留下无数空白,无从填补,无处寻觅。
如若可以,愿尘世中的你我,今生得以寻到一处黛瓦白墙的居所。小窗闲卧,自醉东篱,折取春杏,静待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