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云
仰脸向着当头的烈日,我觉得我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闲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
那些梨花似雪、晨鸟歌唱的日子,就这样不见了。童年的矮墙下,那株梧桐早已高过屋檐。午后阳光下,那只轻盈的粉蝶,是否也会红颜老去。还有萤火虫的夜晚,那个未曾讲完的故事,又该由谁来继续说下去。岁月总是趁人不备的时候,渐渐地爬满了你我的双肩。童年那场惺忪未醒的梦,支付给了流年,唯有光阴如影相随,至死不渝。
要相信,世事的安排其实很公平,没有刻意。张爱玲父母离异,也许给她的心灵带来破镜难圆的遗憾,但命运自会给她另一种交代,人生需要用一针一线的日子来修补。母亲搬走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姑姑张茂渊。姑姑一向与父亲意见不合,加之她曾和母亲一同留洋,相处十分融洽。
她们住进法租界的一座西式大厦,买了一部白色汽车,雇了一个白俄司机、一个法国厨师,过起了优雅而时尚的生活。父亲也搬到另一处弄堂房子,继续他想要的逍遥日子。父母有了协议,张爱玲可以经常去探看母亲。于是,母亲的居所成了她疲惫之时的港湾。她相信,迷惘的时候,母亲的窗外,总会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的。
在母亲的公寓里,张爱玲第一次见到生在地上的瓷砖浴盆和煤气炉子。那时候,她很高兴,觉得有了安慰,有了寄托。然而这份温暖也只是暂时的,母亲又要出国了,这一次她要去法国学绘画。在家庭和自由之间,黄逸梵曾经选择了自由。当那场悲剧婚姻彻底了断时,她更是如释重负,以后便是一个人的天下,一个人的江湖。
那时张爱玲住校,母亲在临别时到学校看她。这次离别的情景,张爱玲曾有过一段描述:“她来看我,我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兴,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迹地度过,一点麻烦也没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门,我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还是漠然。但渐渐地觉到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这就是张爱玲,尽管这时候的她,也不过十一二岁,却早已懂得坚忍与淡漠。母爱的缺少,给她的性情无不带来影响与转变。她的作品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冷漠,缺少温情和悲悯。那是因为她把柔情藏在心底深处,试图用无情来掩饰自己。以至于她一生都对外界采取逃避、退缩的态度,其根源是,她怕受伤。
张爱玲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一片孤独的云,飘向何方,全凭自己选择把握。母亲走了,姑姑的家里还留有母亲的气息。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色,还有许多她不明白的可爱的人来来去去。她认为,她所知道最好的一切,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的,都留在这里。她与姑姑深厚的情感也是从这里开始,并且深刻地维系了一生。在某种程度上,张爱玲在姑姑身上找到了那份遗失的母爱。所以,她珍惜。
而父亲张廷重这边的一切,是她所看不起的。她在《私语》里写道:“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可见张爱玲的心里抵触这种迷乱、锈迹斑斑的生活。但是她内心有时却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鸦片的云雾,喜欢雾一样的阳光,还有屋里乱摊着的小报。她知道父亲是寂寞的,只有寂寞的时候他才会生出柔情。
尽管这样,亦不能改变什么,爱的还是爱的,恨的还是恨的。她小小的心里,开始有了许多海阔天空的计划,她渴望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她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要穿最别致的衣服,要周游世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