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望,还产生了恐惧。
我记得我的外公,以前在我小的时候,接起电话一听到是他打来的,我就特别尴尬,因为又会被他骂“草地仔”——就是乡下人的意思。因为当时我很习惯用国语讲话,但是外公又讨厌讲国语的,觉得非台湾本地人的外省人才讲国语。我问我母亲为什么他那么讨厌外省人,妈妈也只跟我说要体谅他,他以前也算被当局迫害牵连到的那一群人,他们那一辈人亲眼见过太多不幸的事,因此会那么讨厌外省人。
又以我父亲这边来说,以前我祖父是在糖厂上班。台湾云嘉南一带的平原种了大量的甘蔗,是台湾糖业的主要生产地,因此有为数众多的糖厂分布其中,这都是日本人走后改组的台糖公司所有。许多史料也显示,光复之初的台湾,在基础建设上是胜过大陆许多地方的。日本人走后,国民党当局马上调来一批官员进驻糖厂,并开始掠夺式地接收。祖父在糖厂工作一辈子,再怎么做也只做到一个中低层人员而已,如同有个玻璃天花板一般再也升不上去。原来,糖厂也只是大环境的一个小缩影,当时所有的“国营单位”,高层几乎都是国民党籍的外省人直接空降下来,也不管他是不是这个专业。过去“公务员”任用也差不多,虽然说有考试,但依照“省籍比例”的原则,外省人当然占尽极大优势,几乎都被垄断,台湾本地人当然不爽。
另外,国民党当局几十年来的语言政策也是省籍隔阂形成的原因之一。当然,有一个官定语言是很正常的,有更多方言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在当局过去国语政策推行的过程中,却用刻意的方法抑制其他语言的使用。比如说,学生在学校里讲闽南话就要受罚,广播及电视闽南语节目有时间及时段限制等,国民党当局不但已走火入魔,所引起的强烈不满更是演变为民众因其自然语言习惯所带来的轻视与耻笑。而就我的认知,当时的外省籍人士,不论是自觉或是在不知不觉中,挟着当局压抑台湾本地语言的规定,展现出有形无形的优越感,更使台湾同胞将所有外省人与被仇视的统治阶级一并归类。在后来有一段时间里,我们看到电视的节目或广告里,常常会看到一种形象:讲国语的中产阶级是知识分子,充满正气,对比之下讲闽南语的就是粗夫鄙妇的乡下人,甚至是流氓。其实在台湾的社会,谁比谁更高明都还不一定。
当然,不是所有1949年以后来台的外省人都是当官的,大部分都还是军方人员及其眷属,有一大部分都住进所谓的“眷村”。眷村是台湾社会现象中相当特殊的族群与人文现象,因为在眷村里的“外省人”使用的语言、生活习惯、文化很少受眷村外“本省人”环境所影响。一方面眷村居民多安于封闭的生活领域,无法融入语言、文化十分不确定性的外遭环境,另一方面,眷村在整个台湾当代历史的社会文化氛围上又自成一格。
所以也可以看到许多台湾“外省第二代”的作家,书写里面常常有他们的眷村经验。如张大春、朱天文、朱天心、苦苓等,他们在书里常常写到眷村的过年、大江南北的家常美食、眷村小孩的拉帮结党或者跟本省的小孩打架之类的故事。当年,眷村常常是以简陋的竹篱笆与外面隔开,因此有人曾以“竹篱笆”来形容居住于眷村的外省人的自我圈禁。在这种氛围下,上一代对神州故乡充满感性的描述让眷村里的下一代产生了美好的憧憬,像《龙的传人》里那句“虽不曾见那长江美,梦里常神游长江水”,就恰好反映了这种心态。
但是一般台湾人会怎么觉得呢?日本投降之后就换国民党统治,然后国民党马上又丢了大陆,老实说,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又不知道大陆长什么样子,国民党一天到晚宣传神州之美、祖国故土之类的,对台湾人来说都很不实际。因此,眷村里或外省家庭里,在国家观念、家族意识、中国文化感受等方面,就跟台湾的社会有很大对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