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日暮乡关何处是
下来。
四十多岁时,他写到这里,流下泪来,说:“这就是文学。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要是不把这样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我会一生都为我曾经挥过竹条子而愧疚。”
写作是一种反抗,对抗外界的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多年来,他为青春时代的狂怒心存内疚,他说:“在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大善的,更不可能是美的。”
<er h3">六
野夫常以村夫自许,我却觉得他雅致。平常里他从不与人争锋,席间不抢话,不讥笑人,不争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有人说话不得体,他也呵呵相乐,一派烂漫仁厚。有次在北京某个场合我俩撞上,举座都是富贵人,三个小时里,他一句话没说,不参与,也没有不耐烦,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我不喝酒,但有他在座,就陪他一杯,朋友间说起如果遇到事有谁可以相托,推举的数人里,多有野夫。
只一次见过他另一面,大理夜长人多,“左”、中、右都有,谈话容易不洽,干脆集体玩“杀人”游戏。我当法官,发完纸牌后说“杀手睁眼”,野夫睁开眼,不动身,也不伸指,只以眼光向我示意某人,就闭上。再睁眼时,众人惊呼被杀死者,相互猜忌。他点一支烟靠椅微笑,有猜到他的,他就一副老警察面目,为之分析案情,一一拆挡,全身而退,瞒过众人,最后一轮他胜出时翻开红心杀手牌,姑娘们还惊呼不信。
这场游戏,我这旁观者看来尤为触动,众人闭目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细长眼睛精光四射,是泡过凶险、世事老辣的眼。他在狱中,曾与几个刑事重犯同住,同一个枕头上睡的,枪毙的有六个。他有次扫地时一个犯人骂骂咧咧,他放下扫帚,盯着走到近前,那人立刻闭嘴。下铺有人悠悠说了一句:“你也不看这是什么人,他连国家都敢惹,你能踩平吗?”
<er h3">七
没听野夫说过苦,他只说重复地做一个梦,站在深秋的蓝天下,赤身裸体,抢着收集阳光过冬——那时的冬天太冷了。残阳越过高墙,把影子放大贴在对面墙上,有电网的投影恰好横过他的脖子。
这梦听了真让人难受,是冷透的人世。
但他爱这世界,有次聊天,他劝我多参加社会活动,说有地方约他演讲,他一定会去,“能影响一个是一个”,他是那种寒风里有人往车窗里递广告,一定会摇窗接下的人。
在微博上他很活跃,经常会有许多陌生的朋友@他,说家里发生什么事,希望他帮忙转发、评论一下,他说常常不忍心忽视这些留言,也许转发无济于事,也不足以帮他们,但是转发一定会让更多的人明白是非。
微博也是江湖,他说能看见一部分人的恐怖内心,感到透心的冰凉,说“有时也想把微博戒毬了”,但又放不下,嬉笑怒骂,一派朴诚烂漫,把剑而立,战个三百回合。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他说在故乡鄂西,秋天野猪成灾,每年允许适当狩猎,分外痛快淋漓。“我来到世间,是来访求朋友的。有的人来到这个世间,是来增加敌人的。我们在大地上,怀善还是怀恶,并不难区别。”
但遇到年轻人时,他会劝解,有次他说,有个骂他的人是一个大学生,子侄辈的年岁,他顺着去对方微博里看看,觉得是个贫寒激愤的青年,就发私信与他讲了一夜道理,直到年轻男孩心服。
他对这个时代总有一份“不忍心”,说,“我们每个文化人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疼痛甚至剧痛”。
在大理,他带我们进山,无为寺在宋朝是大理国的皇寺,现早已荒废。二十几年前有个僧人一点点旧址重修。他带我们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