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事若大梦
(租界以南)。国术馆是三间正房,两间耳房,院子很大。李存义作馆长的时代,李振东做李存义的搭档。
关于李振东,闲话多,有人说他是沾李存义的光,有人说是他护着李存义。练拳的人面子薄,一输就一辈子抬不起头,同时又话多,知道有这种习气,什么话一听就过,最好。
练武的人不讲钱,国术馆背后有财团支持,来学拳交不交学费都可以。国术馆在薛颠时代,吸纳了许多文化人,薛颠把《象形术》一书写出来后,请他徒弟、朋友中的文化人斟酌词句,此书用语极其准确,既有境界又实在,千锤百炼,的确是国术馆的经典。
薛颠写书准确,武功也是求准确。他气质老成,有股令人不得不服的劲,干什么都显得很有耐心。形意拳是“久养丹田为根本,五形四梢气攻人”,首重神气,所以眼神不对就什么都不对了。他教徒弟管眼神,身子步法要跟着眼神走。他说,比武是一刹那就出事,一刹那手脚搁的都是地方,就赢了。所以他校正学员拳架极其严格,不能有分毫之差,说:“平时找不着毛病,动手找不着空隙。”
他是河北省束鹿人,有着浓重的口音,他爱说:“搁对地方。”他一张口,我就想笑。
李存义说:“形意拳,只杀敌,不表演。”形意拳难看,因为拳架既不是用于表演也不是用于实战,它是用来出功夫的。
拳架出功夫可以举一例,练形意拳总是挤着两个膝盖,磨着两个胫骨轴,一蹲一蹲地前进,用此打人就太糟了,两腿总并在一块,只有挨打的份。其实挤膝磨胫的目的,是练大腿根,大腿根有爆力,比武时方能快人一筹,这是功夫。
形意拳专有打法,那是另一种分寸。薛颠的打法,在“占先手”方面有独到之处。示范时,做徒弟的防不住他,他的手到徒弟身上,就变打为摔了,把人摔出去,又一下捞起来,在他手里不会受伤。做徒弟的被他吓几次,反应能力都有所提高。
飞法便是练这份敏捷。飞不是鸟拍翅膀的飞,是另一个字(想不起来,暂以飞字为准)。飞法中含着猴形的精要,薛颠的猴形中有一式名“猴捅马蜂窝”,猴子捅马蜂窝,一捅就跑,它怕蜇着。所以猴形的发力就是一发即缩,飞法就是练习瞬间收力,收得快,发出去就更快了。以飞法可以窥见薛颠比武速度的一丝奥秘。
就像形意拳劈拳叫“劈抓”,不但要劈出去,还要抓回来,能抓回来的拳才叫劈拳,因为有个回旋劲,一去不回头的拳打不了人。
象形术飞法是八字诀,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后三指握着,像比划数字“八”。八字诀上挑,猴捅马蜂窝般挑敌眼。但握八字不这么简单,拳头也能封眼嘛。主要是挑着八字练功,能把手臂的筋挑通了,比武时方能有灵动,有奇速。
云法握剑诀也是此理,与形意的“挤膝磨胫”一样,练的时候多练点,比武时方能高人一筹。
飞法练收劲,一挑即撤,顺这股撤势便是摇。所以飞法与摇法是一体的,摇不是左右平摇,而是划桨式,就像用一只浆划舢板一样,左划一浆,扭身再右划一浆,力向后下方,要深入。
摇法沉厚,贴身摔人,与飞法相续,由极轻灵变极粘重,习者玩味日久,遍体皆活。读者修习象形术,要以书为本,那是大体,我只是举了点例证,勿止于我言,断了追究。
我第一次见薛颠,一见他的状态,就知道是个跟尚师一样的人,一天到晚身上走着拳意。他轻易不说话,一说就是大实话。
比如他送我一对护手钢钩作见面礼,见我很喜欢,就说:“使双钩的窦尔敦也就是在戏台上厉害,能赢人的是剑棍刀枪,这东西没用。”我觉得特逗,哪有这么送人东西的?
但只有这种人才能练到武功的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