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踪迹
有人说,若你想从悲伤里快点走出来,又觉得时光太慢,可以尝试用奔跑把悲伤落在后面。其实,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像天空下着雨,奔跑也是无益,倒不如闲庭漫步欣赏雨中的风景,或许可以找寻到另一段美丽。就如同缘分,在你无意之时,会有不期的相逢,在你有心之时,却会有已定的离别。如果思念一个人,就一定要努力争取相见,不要让等待荒芜了彼此。等待的时候,阳光会被黄昏吞噬,明月会被黎明带走,秋天会接替春天,岁月会更换容颜。
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纳兰每日穿着人人羡慕的锦衣华服在宫中往来,事实上,他需要一个巧手的裁缝,为他重新裁制一身换洗的衣裳。在这纷扰人间,多少人甘愿为他人做嫁衣?也许一个裁缝毕生的心愿,就是寻一个合适的人量体裁衣,展现他人生至高的艺术。可往来风景匆匆,纵然相逢也多是擦肩,微渺的机缘可遇不可求。纳兰希望,自己能够穿上一件合身合体的衣裳,轻盈自在地行走。也许这样,他可以微笑地结束从前,将繁华还给昨天,将平淡留给自己。
过后的十余年,纳兰结交寒士朋友,筑茅屋,在渌水亭与他们诗酒唱和,萧然自娱。倘若明珠是一位刻板无趣、僵化教条的封建家长,纳兰也没有机会过上一段悠然尘外的生活,维持他洁净的性灵,写出风雅绝俗的词章。
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是一种逼迫,所以,纳兰这一生所经历的,都有因果,没有一次相逢属于意外。这些日子,纳兰在渌水亭修心养性,回忆前尘过往,整理自己的词集。这些年漫长的起伏与幻灭,都被一首首词道破心语。词中见证了太多的人事浮沉,世人所能看到的是表象,只有纳兰自己知道,那里面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那把开启秘密的钥匙,就在文字中,只是被他的心掌握。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尊贵的才子,一个为爱坠落的灵魂,用他冰雪的人格书写他分内的情感,采撷他命里的红豆。
用这么多年所谓的荣华,换一段真心的爱情,纳兰认为值得。也许抛弃了所有的功贵,他就可以回到最初的清白。就在纳兰打算孤注一掷,褪去这身他厌倦的锦服,离开金銮殿时,康熙又给了他些许生机。纳兰被提拔为一等御前侍卫,尽管还是没有脱离侍卫这个职位,但比之从前,纳兰的身份毕竟有了高度的转变。明府花园的盛大酒宴,百官的朝贺,以及诸多御赐的物品,这些荣耀,对纳兰来说也许不是诱惑,却成了再度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采桑子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当朝中传出一些舆论,说纳兰不会再长久待在侍卫行列时,纳兰的心里同样掠过一丝惊喜。毕竟多年来,他为康熙鞍前马后,尽心尽职,付出的艰辛,为了什么?其父纳兰明珠对他的庇护与爱宠,令纳兰觉得自己肩上责任,犹如千斤。还记得纳兰十九岁那年,因初犯寒疾不能参加廷试,明珠心疼儿子,说出:“吾儿年纪还小,再等几年吧。”以他的尊贵,自是希望儿子早些成材,然而他却不给纳兰施加压力,如此的包容,就是宠爱。
纳兰依旧停留在冠盖如云的京城,栖身于富贵繁华的明府花园。曾经以为有水的地方,只要轻轻划过桨楫,就看到杏花烟雨的江南。待他真的去了江南,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欺骗心灵的假象。撕下这张华丽的面具,纳兰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维持这一灯如豆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