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送离
偶然相聚,彼此将冰心掷入玉壶,在一盏茶中静静相看。而后继续飘零,你飞扬跋扈,我至死平淡。
岁月真的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刀刃上没有昨天,亦看不到明天。一个旺盛的青春任由你如何挥霍,时光依旧那么牢固得不肯坍塌。一个苍翠年华走到尾声的人,任你如何小心翼翼,依旧守不住半寸光阴。做一个简单的人,让思想一贫如洗,或许会少许多没必要的烦恼。要么则做一个思想深邃的人,可以容纳世间万象,在任何风云面前都可以淡定从容。
人生存于世,所求的真的不多,不过是浪迹江湖混口饭吃。年轻时候,或许还会对生活充满幻想和期待,想象自己将来会是一个富有的人,拥有人间最纯美的情感,住在自己梦想的房子里,和至爱的人幸福地过一生。当你真正置身于世俗的浊浪中,发觉世界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你无数次地迁就生活,直到最后一点原则也会消磨殆尽。往日横刀而死的决心已不知在何时荡然无存,当岁月的洪荒将一颗饱满的心淹没,你是否还会期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
都说五十知天命,才会开始忧虑光阴将人抛闪得太快,可刚过而立的苏曼殊已经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一个人凭着手心的纹路,就可以预测到命运的走向,并非真有通天的本领能够知晓过去将来,只是提前参悟了宿命的玄机,把握了生老病死的规律。苏曼殊自知悟性比凡人要高,才识姑且不说,他好歹在寺庙里做过和尚,拼凑在一起也有几年光阴。他虽然没有知晓过去未来的本领,却对自己的命运有着强烈的预感,就像那些圆寂的高僧可以预知到自己活不过明天。
有些人穿好衣服,和前缘一笔勾销,安静地等待一场岑寂的死亡。有些人整装待发,听命于生活的安排,开始一段漫长的人生旅程。离开这世界的人,走的时候记得放一把火,烧光留存于世的所有记忆。活着的人就和尘埃一起颠沛,在城市的角落行走,在时光的缝隙飘飞,直到有一天,持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心脏。
1917年的二月,三十四岁的苏曼殊居住在杭州西湖。西湖是世俗人梦中的天堂,许多孤独旅人看到这一片美丽如画的湖光山色,都想沉落湖中,和过往历史做一次愉悦的交谈。是的,应该是愉悦的,因了湖水的智性和温柔,跌进湖中你的思想就会随之翻腾。澄澈的水滤去你的疲累,滋养你龟裂的灵魂,在世俗中也许你是个吝啬的人,从不肯轻易割舍自己的利益,但此刻你却愿意为湖水奉献出一切,包括最珍贵的生命。
苏曼殊自问是一个不轻言生死的人,他觉得唯有活着才可以做对生命有意义的事。他所做的一切,比如革命,比如绘画,比如写诗,哪怕是参禅、恋爱,都是为了证实生命的存在,不仅是简单地存在,而是鲜活生动地存在着。可当他看到一湖澄净的水,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同那些根植在湖中的莲荷一样,做着至死不渝的沉沦。做一株镜湖里招摇的水草,远比做红尘中的人更快活,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老病死。也许日子单调无味,却可以看着往来的行人在这里酝酿聚散离合的故事,还可以拾捡他们遗落在这儿的梦。
只有苏曼殊自己知道,他和西湖的缘分到底有多深,只是还没有到交付一切的时候。三月,细柳抽芽、桃树开花的时节,他从杭州返回到上海,春申江上遇见了邓家彦和邵元冲,撰《送邓邵二君序》赠之。人生离合有定,今天的相逢就是明日的离别,聚时无大喜,别时亦无大悲。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的情谊也许无须时刻在一起,只要知道彼此都安好,纵是天涯一方又如何。偶然相聚,彼此将冰心掷入玉壶,在一盏茶中静静相看。而后继续飘零,你飞扬跋扈,我至死平淡。
苏曼殊的身体越来越不及往日,虽是姹紫嫣红的春天,可他感觉自己就像秋叶一样需要落叶归根。一入红尘三十四载,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