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莲事
怕当众有人揭穿他的身份,他亦不回避,也许会抛下一句话:“我的人生我做主。”或者是一笑而过,并不理会。
这样一个狂人连佛都不能奈何,然而这些缺点也恰恰是苏曼殊的优点。他活得洒脱不羁,形骸无我,并且是那么敢作敢当。他虽任性妄为,醉酒却不闹事,和歌伎在一起,却从不逾越最后的底线。他投身于革命,拯救万民于水火。他融入绘画,将世人带进他磅礴的水墨中。他写情诗,打动了无数伤感的灵魂。可以说,苏曼殊的魅力无人能及,因为他的多面性暗合了世人真实的性情。做许多人不敢做的事,爱许多人不敢爱的人,在他的身上,流淌着叛逆的血,这份叛逆其实每个人都有,但是却不是谁都有勇气敢于表达,甚至像他这样发挥得淋漓尽致。
养病期间,苏曼殊还有一段令他惊心的奇遇。他结识了当时上海滩上的名角小如意,还有杨月楼。或许苏曼殊的前世就是个伶人,否则他今生为何会与歌伎、戏子这样纠缠不休?他喜欢听戏,那圆润婉转的唱腔似千丝万缕的情丝,柔软坚韧,扯也扯不断。看着他们披着薄凉的绸缎戏服,化着浓艳的戏妆,扮演着花旦,婀娜的身子、妖媚的眼神,风情得令人掉泪。在苏曼殊的眼里,他认为这样的男子适合当情种。
妙善御园叩拜神佛,
每日里一心念弥陀。
世间生灵造孽多,
功名富贵反成魔。
人生在世能有几何?
南无佛,弥陀佛,无量寿尊佛!
就这样唱老了春光,唱断了流年,将岁月唱得越来越凉。再华丽的戏子也抵不过光阴交替,再大红大紫的名角也只是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看罢他们的戏,苏曼殊似乎释然了许多,他的一生尘里尘外、半僧半俗,和戏子台上台下、征歌逐舞又有什么区别。多年以后,杨月楼唱完一场戏归来,就那样长眠不起,而小如意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把自己弄到下落不明。
杨月楼唱着《观音得道》,那身姿真是风情呀,凉意盈袖,媚骨袭人。苏曼殊哭了,他被这份柔软彻底击中,无处可逃的时候只能任由眼泪滚落。尘封的往事就被他们这样唱醒,裸露在时光底下。苏曼殊终于知道,原来戏曲可以这样地贴心,可以剜人伤痕,可以慰人相思。人生就是这样一出戏,演尽爱恨情仇,台上人身心投入,台下人看得啼笑皆非。人说戏子无情,每一天不知疲惫地戴着虚伪的面具演绎着别人的离合悲喜。人又说戏子多情,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里抛弃所有傲气,用灵魂尝尽别人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