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尊严
《左传》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齐国有个大大的花花公子叫齐庄公,齐国有个大大的美女叫棠姜。齐庄公看到美得不可方物的棠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和她暗通曲款。可这件事被棠姜的老公崔抒察觉。那天他趁齐庄公与棠姜幽会时,安排武士将其乱刀砍死。
崔抒是齐国重臣,他对前来记载的史官说:“你就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史官不听从他,在竹简上写“夏五月乙亥,崔抒弑其君光。”崔抒很生气,拔剑杀掉史官。史官死了,按照当时惯例由其弟继承职位。崔抒对新史官说:“你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新史官也不听从,在竹简上写“崔抒弑其君光。”崔抒又拔剑杀了新史官。然后更小的弟弟写下同样的话,同样被杀。最后是最小的弟弟。崔抒问:“难道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年轻的史官继续写下“夏五月乙亥,崔抒弑其君光。”崔抒愤怒地把竹简扔到地上,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放掉史官。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作。我告诉他这个故事。而我恰恰要强调的是这故事让我一开始很拒绝写作。它表明,写作纯属一件找死的事。像我这么庸俗的人当然不会干一件吃力还找死的事,加之家族从文者命运,文学出身的我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玩一种毫无风险的游戏,并暗自庆幸。可渐渐地我发现另一种风险。规则明明规定一场比赛由两支球队进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一名球星告诉我:“那天我上场一看,快哭了,因为总有队友把球往自己家门踢,场上就是三支队了。可是踢着踢着我又笑了,因为对方也有人把球往自家门踢,就是四支了。直到散场时我终于确定,其实总共有五支队,因为,还有裁判。
我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渐渐意识到一个叫“尊严”的东西是存在的。哪怕游戏也要有尊严,我不能无视两支变成了五支,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工作就是长期把五支证明成两支,并证明得文采飞扬的样子。这个不断修改大脑数据库的过程让我痛苦不堪,越发失去智力的尊严。我从文学躲到游戏,在一间没有尊严的大屋子里,任何角落都猥琐。又去看开始的故事,才注意到它还有个结尾:那个史官保住性命,捡起竹简走了出来,遇上一位南史氏,就是南方记载历史的人。史官惊讶地问:“你怎么来啦?”南史氏说:“我听说你兄弟几个都被杀死,担心被篡史,所以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我觉得这个结尾更震撼,前面的史官因坚持自己的工作而死,南史氏则是典型的主动找死。这叫前仆后继。有种命运永远属于你,躲无可躲,不如捧着竹简迎上去。
2008年,压在残垣断壁下的体温尚存还动着的小手,花花绿绿的衣袖......我终于明白,我确实该回去了。这,就是我的来历。
当然我仍是一个庸俗不堪的人,骨子里畏惧着节烈的东西,做不出南史氏手捧竹简沿着青石板路直迎上去那犹如彩虹挂天穹的壮丽景象,只是低头琢磨寻常巷陌一些故事、小小的常识。这些故事和常识慢慢汇聚起来,就是。
有些东西,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只不过我们曾经丢失,或假装丢失了......一直不能给这些事和常识找出一个统一的特征,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尊严。
在我看来,尊严首先是智力上的尊严。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民族失去智力上的尊严。赵高说:“这是一匹马。”人们点头说:“是啊,好快的一匹马。”就去修改脑子里的数据库,哦,马是长角的。后来又有人说,要大炼钢铁。于是家家砸烂家里的锅碗瓢盆,村村建起炼钢的高炉。大家假装看不见炼出来一坨坨的东西,一捏就是一个坑。在我看来,那一坨坨的东西和那一匹马一样是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只是大脑被强行修改后产生的木马。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钢铁量超过了欧洲,农作物产量是全世界的四十倍,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等着我们去营救。那件事情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