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则 49朵玫瑰总有一朵属于你
在日本横滨的一条路上,左兵和加代一前一后地结伴回家,左兵在前,加代在后。他高高瘦瘦的个子晃晃荡荡地走,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她虽然穿着学校的制服,依然是微微地弓着背,像那个时代典型的日本少女,踩着小碎步。要过那道桥的时候,他会站定,扶她一把,两人并肩走上十几步,然后下了桥。再过那道桥的时候,他会站定,扶她一把,两人并肩走上十几步,然后下了桥,再次一前一后地走。互相不说话,然而走得安然。
市场附近的那条街。街角,一株很大的八重樱。树丫重重叠叠的,平日不惹眼,一开起花来,满树的绯红竟热闹出万种风情。走到树下,他站一站,等她赶上来,二人客客气气地说:“再见。”然后他向右拐,进入一条青石板巷,回家。她则继续往前走,二十几步远近就是她家的米店。女佣人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包,热情地向拉门里喊一声:“二小姐回家啦!”。
左兵家里迎接他的只有母亲。
左兵的父亲郑孝仁是在中国和日本两地经商的广东人。他在横滨开一间食杂店,专卖中国南货,生意很好,于是就在横滨娶了外室,买下了十六岁的大岛由纪子。二人虽然谈不上感情,但由纪子日本式的温柔顺从较广东老家的两房妻妾要让人舒心得多,所以生活一直很平和。郑孝仁每年在日本住四个月,自从由纪子生下小左兵就住五个月。他在,由纪子穿戴整齐殷勤服侍;他不在,由纪子卸下钗环勤俭度日。左兵四岁时,广东家中连着催请郑孝仁回去。这一回去就不知怎么再不回来了。日本的生意由管家代做,由纪子每月去账房领一小笔钱,仅够糊口。半年一载才收到信,信上没有称呼,只再三叮嘱好好照料左兵。到了左兵该上学的年纪,就收到账户转来的一个红包,包里有一叠钱,红纸上写:左兵的学费。
日月如流,转眼左兵十七岁了,在教会中学里是一贯优秀的学生。因为是个中国人,还因为没有父亲,他没少受同学的欺侮,但是他不怕。他虽然瘦然而经打,也会发疯似地还击,渐渐地也就有了名气。那一次,小林加代在校门口迎住他,说:“放学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一个人走僻静的路,有些怕,拜托了。”其实加代一向是由家中女佣接送的。左兵当时一口就答应下来,觉得有个弱小的日本女孩居然请求自己的保护,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那时候,加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左兵仍是未谙世事的少年。
每天清晨,左兵走到巷口,远远地就会看见加代在樱树下等着,见了他,微微一笑弯一弯腰,就跟在他的后面走。日久成了习惯。左兵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加代穿木屐,噼噼啪啪地在身后响着,有板有眼有韵律。雨大了,加代还会半踮着脚,在侧后方举着伞,给他遮一下。左兵喜欢加代那种半羞半喜的样子,觉得女孩子真好玩。
那一年的圣诞节,学校组织晚祷,允许大家穿校服以外的正式服装。左兵一出巷子,眼前竟是一亮:樱树下的加代穿了一件白底织淡淡樱花的和服,红底织银的襁褓,还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左兵第一次意识到加代有多美,不知怎的就心慌意乱起来,有一种马上想逃的冲动。少年的心啊,真是理不清楚。
1936年底,市面上的流言已经很多,大批华人开始返国。在涌向码头的人潮中,左兵紧随着父亲的管家,觉得自己是一滴水。母亲哀恸地哭着,郑孝仁没有让她一起走,她抓着左兵的衣服,泣不成声。
将近中午船快开的时候,加代突然呜呜咽咽地出现在舱门前。她是临时知道消息的,费了一个上午的周折才找到这里。加代筋疲力尽,她扑跪在左兵面前,只会说一句话:“可是,郑君,我喜欢你啊……”一时间,左兵的心中一片茫然,好像雨中加代的木屐一下下踏在了脑子里,每一下都无限悲凄地重复着:“可是,郑君,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