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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玛丽
    她的名字是玛丽亚·罗莎,但是在贝叶拉阿尔塔省那偏僻山村中,人人都叫她酸玛丽。她尖酸粗鲁,平胸驼背,满脸皱纹。已经70岁了,仍靠装送松针为生。她每天在她那荒芜的菜园子里采一颗甘蓝和两个土豆做汤,再加一点橄榄油,就是一顿晚餐。饮水要到远处小径旁的抽水井去汲取。

    我是15年前在山村行医时认识酸玛丽的。那时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看不惯她那粗鲁无礼的样子。她有时不先打招呼就闯入我屋里,伸出一只伤肿的手,不客气地说:“替我治好!”

    我知道她非常穷,便把药品的样品给她。她拉起黑色寡妇裙,把药品放在腰间系的小布袋里,再把头上的结子系紧,掉头就走,连一声谢谢或再见都不说。我的朋友尼科说:“她是个畜牲。”接着向地上吐口水,表示轻蔑。

    星期日做弥撒时,酸玛丽喃喃背诵祷文,口齿不清,没人听得懂,只是时时用手指画十字。我心想:她有点精神病。

    她开始像蚂蝗似的盯着我。不是说有风湿病,就是说搬木柴把背扭痛了。

    朋友们告诉我,酸玛丽年轻时赶骡,也替人跑腿送信,搬运东西,挣钱糊口。她很早就结婚,那时长得一定很好看。她有一双淡绿色的杏眼,眸子有玛瑙色斑点。她丈夫是个酒鬼,一星期醉七天,不久就死了。她孤寡无依,独居山村里,成了怪人。

    有时,我替她看病时想叫她说说自己的过去:“告诉我……”

    她立刻把我的话打断:“我不是来闲聊的。你做你该做的事,快点。”

    我只好闷声不响地替她看病。

    那时是8月,天气酷热。黄昏时蟋蟀争鸣,四周一片安闲宁静。只有我心里有点不好受。

    我和农人汗索、拉巴斯神甫,还有大宅邸里的那位贵族大少爷,站在教堂门前闲谈。其他的人围着我们站着,形成一个人圈。酸玛丽来了,两眼望着前面,丝毫不向两旁顾盼,她的木屐走在鹅卵石路上,嗒嗒作响。她一路寂然沉思,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有人说:“她连个招呼都不打,真该死!”另一个人喝道:“不要你的钱,至少可以打打招呼!”

    不知道是真聋还是装聋,她拉拉那块皱巴的脏头巾,擦擦眼睛,根本不理我们。那位贵族说:“她越来越糟了。”神甫说:“可怜的女人。”

    秋去冬来。我和山村订的合约在初春满期。我也得到通知,应召到非洲去服兵役。不过衙门里的事处处耽搁,直到次年10月我才开始准备动身。我的小汽车中塞满了箱笼包裹。一大早就有人来送行。大家都来了,只不见乖戾的酸玛丽。

    车里堆满了东西:香肠、火腿、刚从园子里摘来的鲜果。小引擎吃力地转动,车子爬上最后一道山坡,村中最后一幢房子也在松林后消失了。下坡后一路向南,那是未来的开始,过去的结束。

    山风清凉,带着令人心醉的草香。转过弯,路中央站着一个人,伸手叫我停车。原来是粗糙瘦弱的酸玛丽。

    她的眼睛比芳馨的山风还要清甜。她说:“我从早上6点钟就站在这里,冷得要死,等着向你说声再见。”她弯腰从一块山石后拿起5个鸡蛋,她养的那只母鸡——她唯一的财产——下的5个蛋。她伸手把蛋送来:“医生,我没有别的东西好送给你。”她微笑着。这是我一年多来初次看见她笑。她自己5天没有吃,省下这些鸡蛋。在她的艰苦境遇中,5个鸡蛋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这比阔地主送给我的肥美熏肉贵重得多。

    我想谢绝:“车里连一颗松子也放不下了。”

    她一定不肯收回:“我可不拿回去。”

    我拿山一只火腿,把鸡蛋放在车里,我原想和她握手,但情不能自己,我们互相拥抱。她流着泪,轻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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