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被捅死的那个医学院学生王浩,好好地实着习呢,病人家属进来就是一刀;那孩子其实跟病人一点关系没有,至死他都不会知道这一刀是为了什么。同仁医院喉科女医生徐文,被病人追着砍,砍倒了还砍,那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而徐文术后醒来先关心的是,她的伤手还能不能再拿手术刀!据说这位女医生热爱医学,工作时间工作,业余时间为工作看书学习;不谈恋爱,几无业余爱好。很多人从医为谋生,这种人从医为热爱,“热爱”是一个职业的最宝贵要素。失去这样的医生是医学界的损失,更是病人的损失。邓文宣为此痛心疾首无力回天,只能恪遵医学院读书时所学医德独善其身:“为了我的病人的最佳利益,而不是为推行社会、政治、财政政策或我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做医生需要天赋,除医学天赋,还需悲天悯人之天赋,这类人当为医学而生,邓文宣便是。
惠涓理解邓文宣,不理解不会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持。在中国当医生多难啊,首先,从业门槛高,这点上倒是跟国际接了轨:普通大学生四年毕业,医学院学生五年;毕业后得读研,不读研想进三甲医院干临床想都别想;在北京,博士才能进得三甲,还不一定干得上临床!可是,境遇、收入呢?天天早七点走晚七点回,还得在没意外情况下。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二十几万人民币——邓文宣这级别的医生在美国,五十万到一百万美元!说到底,对医生,对医学的尊重是对病人,对生命的尊重,医患关系紧张不能只怪到医生头上,医生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也有七情六欲!
惠涓说:“沈画的事我出面办,你别拦着,行不行?”
她出“面”自然得用他的“面”,邓文宣点了头。沈画的事让他再次痛切地意识到,他不仅是医生,还是丈夫、姨夫、父亲,等等,他必须在多种角色中作平衡,平衡不好,会出问题。
周日上午,山山来家里看沈画,顺便向邓家人宣布了她和刘旭刚的事。如果从前她来家说这事时还带点征求意见的性质,这次不同,这次她说:“我跟我爸妈说了,我跟刘旭刚定了,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她话说这份上,谁还能说什么。慢说人刘旭刚为他们家沈画被处三天拘留,就算没这事,除亲爹亲妈,别人没必要在你情我愿的事情上说三道四。
沈画从心里为山山悲哀:客观地说,山山条件不错,学历、年龄、长相、工作……仅因是外地人,就得降格以求找一个工人。她不是不相信山山对旭刚感情的真挚,但更认为,那终究是各种条件平衡下来后的结果。联想自己,即使能找到满意的工作,未必赶得上山山,不由得绝望。来北京一为事业二为爱情,身临其境方知,那一切距她并不比在家乡时更近,仿佛天上的月亮,对北京的她和家乡的她,公平的冷漠。
午饭刚罢山山就要走,怎么留也留不住。刘旭刚今天出来,她得去接他。现在一点钟不到,刘旭刚下午五点钟出来,从这儿到那儿乘公交四十分钟,她去那么早干吗?山山说想逛街——此人素无逛街习惯,去商场就是购物,出门前列张单子记上要买的东西,到后照单子拿东西结账走人——沈画、小可觉得蹊跷,再三追问,她才吞吞吐吐说,想给自己买身好看的衣服。
沈画点着头道:“嗯,女为悦己者容!”自告奋勇同去,买衣服是她的强项。小可在家无事,一块儿去了。
沈画为山山选了身淡蓝套装。上衣为无袖小立领紧身套头衫,下身儿是拖曳至脚背的裙裤;100%涤纶面料,走起路来飘飘洒洒如行云流水。高妙之处在于,还符合山山平素着装习惯——此人从不穿裙子,夏天穿短裤——如此,熟悉她的人看起来不突兀,她自己穿起来也自信。只裙裤需要扦边,她们拿着来到商场的改衣部。
改衣部的年轻姑娘接待了她们。姑娘操一口外地普通话,问之,山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