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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电露泡影
以搜索到立足点,确认方向,抵达计划中的目的地。人见不到自己的心,心却掌控一切。如果不知道什么是爱,该如何去寻找。

    早晨八点就开始坐在咖啡店里用iPad看无聊国产连续剧的女人。坐在角落里,桌子上有大瓷杯的拿铁咖啡,戴一顶讲究的巴拿马式草编礼帽。我听着那连续剧发出来的噪音,不禁暗自猜想,她的生活隐藏着一种怎样的匮乏。

    微妙部分在于,它对诸多缺陷、丧失,流露出一种坦然的承当。即便是一段不伦恋,结局不堪,黑白基调中也有一种清透的理解力。其底处是一种怜悯。那些愿意把真相道出来的人,是不惧怕世间腐烂尸身的人。

    山坡上薄荷草蓬勃生发,用手抚摸过它密密排列的细小紫色花朵,在指尖嗅闻到叶片辛辣清凉的气味。事物只有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才能显示出它们独有的美感。没有隔离,也没有判断。心此刻是完整的,融化边际,与万物浑然一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即是没有缝隙和缺漏的圆满。

    有时又为何强迫别人向你服输。让他远去,在生命途径中逐渐自行了悟。这种发自内心的反省和惭愧,才是沉痛的。留一些未知,留一些余地。不说明,不追究,不辩驳,不戳穿。做到这样,更为彻底。

    在太平间相对度过最后一晚。大雨滂沱,他的肉身将在天亮之后化为骨灰。我的身心有一种空无。一种渐渐陷落的明净的空无。他收回放置于我身体之内的情感和能量,与我告别。

    清晨走过花园。年轻女子身着标致的短裙,穿紫色丝袜和将近十公分细高跟的鞋子,蹲在地上与一个小男童在玩汽车模型。

    走在旅途中的人,不管置身于何地,只要卸下行李,暂时落脚,就可视脚下的土地为家。如果离开,出发,此地则再次成为地图上一个标记。我从不觉得自己固定属于某处。我是一个没有“家”的概念的人。其他任何形式的归属概念对我而言,亦没有意义。在我的心中,这个世间终是与我没有太过密切或深远的联系。仿佛一早便知,自己只是偶然来做客。

    脆弱、渴望、液体、融合,都是珍贵的东西。很难被轻易得到。超越自身,踮起脚尖,试图去触摸一处高远的存在。那个踮起脚尖的动作,是重要的。

    抽烟,吃巧克力,喝绿茶,跑步。写作时期经常做的四件事。

    我们的人生中不存在假设。存在的即是唯一被允许的。

    所有的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安全要付出代价。不安全也要付出代价。

    春光易虚度,不如早早相逢。

    十年前,携带一只超重的行李箱从上海抵达北京。箱子里有若干重要的书籍、几件常穿的衣衫及童年时的旧玩偶。之前有过数次动荡迁徙,从未想过会在北方生活。我习惯江南的食物,它的梅雨,潮湿,丰盛,四季分明。但命运的洪流自然而然把人携带到远地,如水中漂浮的种子身不由己。在停靠的岸边生出根,发出芽。开花结果之后,仍把种子撒入水中。

    房间舒适。已是黄昏,稍作休息。

    就像伤疤,早已不是自然的组织,是增生凸起的丑陋的东西,只为保护和遮盖,但人带着它,慢慢与它成为整体。如果人长期生活在某种匮乏的阴影里,他最终会成为阴影的一部分。对自尊和情感的渴望与羞耻之心,习惯了不被得到,觉得天生就该没有。

    他说,话虽如此,抹掉这些没意思。人是有欲望的,在欲望中存活,或者在欲望中死去。应该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一切终究是会过完的。残存中没有余地。

    午后,小客厅角落里的长沙发上休息。略小睡二十分钟,即刻起身,再次开始工作。黑色陶罐盛有四五根青竹。枕上可见到竹枝斑驳光影浮动。

    二十六岁,我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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