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撕碎了又拼贴
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她机会。”是的,张爱玲确是只在那几年间闪了一下光,倏起倏灭。柯老谈到他初见张爱玲及与她交往经过,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相对于柯老的侃侃而谈,桑弧却以“因为几十年没通音信了,我很难发表意见,我不准备谈”轻轻带过。一九四六、四七年间,张爱玲与桑弧合作《不了情》、《太太万岁》两部影片,一编一导,合作愉快,如今却多所隐讳,个中的信息,终究令人难以索解。
在香港,宋淇(笔名林以亮)夫妇,与张爱玲的交往最深,那是一九五二年张爱玲由沪来港后,“晤谈之下一见如故,终于成为莫逆之交”,四十余年如一日。因此宋淇的《私语张爱玲》、《张爱玲语录》等文章,就真实地刻画出张爱玲的另一个面影,而能访问到宋淇夫妇,就成为我们每经香港时的最深期待。因为在这之前透过友人的相告,得知宋淇先生长期卧病,甚至得借助氧气罩维持生命,于是我们只有一次一次地等待奇迹出现,但最后还是落空了。在张爱玲辞世的一年后,宋淇先生也因慢性肺气肿病逝于香港,享年七十八岁。
而在一九九四年冬,我们在北京拟采访夏衍先生,请他谈谈一九九五年七月在上海召开第一次文学艺术家代表大会,张爱玲在他关照下应邀出席的景况。拍摄前一天,秘书告诉我们夏衍先生身体有点不适,要我们下次再拍;没想到两个月后夏衍先生就因病去世,当然也来不及告诉我们,当时他的爱才、惜才之情。
“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来不及!”这是张爱玲心中经常的催促声,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催促声!若时间能够暂时停止,让我们拍下夏衍、宋淇的旁述,那张爱玲的身影,无疑地将更加鲜活起来。
从《流言》、、《对照记》等作品文本,再加上亲友的旁述、学者的评论,我们试图勾勒出一个张爱玲的身影,即使只像她在《流言》一书的自画像一般,或可稍解张迷“看张”的欲望!斯人已逝,传奇未完,曲终不见,只留下苍凉的手势!一九九七年中秋前夕,为纪念张爱玲逝世两周年,写下上述的部分文字,原以为从此作别张爱玲;怎知再重读张爱玲的作品文本时,在文字与文字、行距与行距的“缝隙”间,发现许多先前所忽略的讯息,而这些讯息又构成解读张爱玲的“符码”,于是狠下心来撕碎了前人为张爱玲所绘的画像,再重新拼贴,发现了另一个张爱玲!
人们常说“文如其人”或“人如其文”,但在这“文”与“人”之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不论过去、现在或未来,不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掌握“文”,只能无限地走近;至于“人”之相知,难也。作家的自白、亲友的旁述、评论家的月旦,似乎只能得到一个侧影,而非全貌。
当然,就一个历史人物而言,一旦他进入传记领域,他的“真实”,永远不会是绝对的,这种“真实”,只能是传记作者在各自的创作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真实”。不同的作者,可以写出不同的传记,但它们都不可能是传主唯一的真实。因此从作品中去探求作家的内心,有时反而更可靠些,因为创作常常是作家内心隐情的抒发,那些在实际生活中遭受压抑的情节,那些被埋在心腑而无法实现的欲望,那些直面人生时软弱卑怯的刹那,常常会从他们的笔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尤其是像张爱玲这种不断地改写自己作品的作家,在历次增删之中,又常常偷渡自己的灵魂,甚至可从此窥探出她感情的陈迹残影。惟有抓住作家的这种内心的隐秘之处,我们才能逼近他们的灵魂。
另外“还原传主的历史现场”亦是探求真相的不二法门。我们常发现诸多论者常“以今视昔”,因此尽管他们夸夸其谈,但总不得要领,更无法探骊得珠。逝者如斯,但每一过往的江水,都不同于以往,正如灿烂的阳光,每天都闪烁不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