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洞吴——苏媚
类,可是,它仍然是空的,无处不在的水,是一种强烈的虚无感。虚无就是自由,自由就是你游着游着,看着看着,忽然知道,自己也是一尾鱼。你和海里的其他生物是一样的,你恢复了与大自然沟通的直觉。你回到了故乡。
从前,你不知道自己是一尾鱼。你在岸上的种种思念,都有了古老的原因。自然如此之美,值得为此以身相许,弟弟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终于看到海底世界,终于知道了弟弟深深迷恋的是什么,他22岁那年停止呼吸之前看到了什么。
弟弟喜欢潜水,和达哈巴所有的神经病一样,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沉下沉,不断地下沉。以前我一直不能原谅他,死在这么不值得的事情上,让全家人那么伤心。可当我看到了红海的样子后,我原谅他了。
他死的时候一定不孤独,他是带着极大的快乐死去的。他总是说,每次潜水,都找不到理由重回人间——我一度怀疑他是自杀的,那么无情无义地抛下所有爱他的人,怎么可以?太自私了。确实有比生命本身重要的东西,可以感知,可以成为它的一部分,但语言的表述是艰难的,因为那种来自自然本身的力量是沉默的。海洋,是沉默的。所有迷恋海底的人,都放弃了语言。偶尔的交谈,用简洁的手势。我终于了解了弟弟的人生,他并非死在不值得的事情上,他死在了天堂深处。
死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美过庸碌地存活百年。
我对于水的恐惧不治而愈,对美的臣服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我摆脱了救生衣的束缚,拉着西蒙的手去浮潜。他带我去拉古娜和伊拉花园,我喜欢伊拉花园,海底安静生长的美丽花园,有着七彩珊瑚礁。我最喜欢跟在那些穿黑色潜水衣的人后面看气泡,他们的氧气瓶总是冒出一串串美丽的气泡,像梦一样,阳光折射入海,欢欣地照耀着那些速生速死的泡泡。我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摘取。一伸手,它们就不见了,消失在手指间。我也会伸手去亲近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它们从来不会让我摸到,灵动地游向更幽蓝的所在。海底世界,没有语言,也没有思想。这里只有美,只有宁静,你除了成为它本身,没有其他选择。
我还学会了翻跟斗,抓着西蒙的手,轻轻地腾跃自己的身体,我从来不知道,身体可以这样轻盈,轻盈到了一种随时可以消失的感觉。迷恋潜水的人,都会被这种消失感所吸引吧。
<er">05
为什么不带我去蓝洞呢?有一天我问,别人都说蓝洞才是达哈巴最美的海域。
西蒙淡淡地说,我已经厌倦蓝洞了。
我有好几天没有去找西蒙,自己在水深半米的地方无聊地漂着,半米,刚刚好,害怕的时候就双手碰触海底的沙子,直起身体来。
那天下午,我的脚被海胆蜇伤了,一种尖锐的疼意从脚底腾腾升起,右脚大拇指布满了恐怖的小黑点。我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咬牙忍痛。想了会儿,眼泪汪汪的,一蹦一跳地跳往西蒙的餐馆。足有数百米之远,我一路用左脚跳过去。路边的埃及人都看乐了,我也没有解释,一心一意地朝西蒙跳去。
西蒙立刻去厨房拿了两只柠檬,把柠檬汁重重涂在受伤的部位,边抹边骂,笨蛋,叫你不要在水浅的地方玩,到现在都不会游泳!被海胆蜇了还不知道怎么急救处理。
我伸手摸了摸西蒙的头发,又黑又浓又亮,怎么保养的?
他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所住的旅馆,老板侯赛因也是贝都因人,总是穿着传统的白色长袍,戴着黑色发圈和头巾,像刚刚从沙漠里走出来似的,让我想起《阿拉伯的劳伦斯》。侯赛因喜欢在天台喝茶抽烟。天台能够看到附近清真寺的宣礼塔,还有远处的山坡,以及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