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复写纸/荞麦
。如果我写的是32,那么此时我正在接受他的表扬,接过他递来的钢笔,他或许会第一次尝试用一种新的、有内容的目光看着我,并为他一直对我的忽视感到愧疚。
我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那样拿起笔,把1改成了2。
晓梅此时正好扭过头来,她或许看见了,或许没有。下课铃响了,休息,下一课点评试卷。
随着金老师走出去,整个教室里一片沸腾,男生们纷纷冲出去玩无聊的游戏。晓梅问我要不要出去踢毽子,我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了几张红色的复写纸,像献宝一样给她看。蓝色的复写纸在乡下已经算是稀少之物,更何况这是红色的,是南京的叔叔回乡下时给的,我甚至都没舍得拿出来过。我把它垫在本子的两张纸之间,在前一张纸上写:晓梅。后一张纸上就印出两个红色的字:晓梅。她惊讶得像看着一个奇迹。然后我慷慨地递过去给她:“送给你。”
她更惊讶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沉着地回答:“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能看懂我眼神里的祈求……但她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兴奋地在复写纸上写起字来,于是两页纸上留下了一黑一红的字:最好的朋友。
下一课开始点评试卷,点评到我犯错的那一条,金老师报出了正确答案:32,并讲了解题过程。我或许浑身都在发抖,两个念头交替出现:放弃吧?试试吧?如果放弃的话,被人家看见我的答案是32又该如何解释?改回去吧。但1改成2很容易,2改回1则太难了。几乎在一种矛盾的冲动下,我举起了手,说了人生中最愚蠢的一句谎话:“老师,你改错试卷了。”
我想,在看到我试卷的那一刻,他理所当然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用一种意味深长又相当意外的表情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又仿佛发生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而我则用一种侥幸的表情看着他,并且表现得相当镇定。
“这个……不太可能啊。”他看着我的试卷说,修改有点生硬,但也不是那么明显。他是个老人家,一时的心软让他无法说出“你是不是自己改了答案”这种话。他咂摸着嘴,拿不定主意。教室里一片寂静,同学们均迷惑不解,就在我们相持不下的时候,晓梅忽然举手了。
“怎么了?”金老师问她。
她看都没有看我,只是说:“金老师,我作证。”有谁的铅笔盒掉在了地上,有人短暂地叫了一声,寒风从打碎的玻璃窗一角吹进来。我死死地盯着试卷。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一整年那么久。
她继续说:“我证明……试卷发下来的时候确实就是32,她还跟我讨论了一下,说这个答案应该是对的,可能是老师批改的时候弄错了。”
这次全班哗然,我猛然抬头看着金老师,他正震惊地看着晓梅。大家都喜欢的、有着奇特权威的女生,她为我作了伪证。
金老师又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转身疲倦地走回了讲台,背影像是一头已经累坏了的牛。然后他在讲台上了呆坐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宣布他改错了试卷,我的成绩是满分,并且把那支钢笔奖励给了我。我走上去领那支钢笔,他还是那样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他是一个老人了,如果他年轻一点,一定不会任由事情这样结束。
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羡慕地看着我,但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快乐起来了。满分不会让我快乐,钢笔也不会,金老师虚假的表扬也不会,以后再好的成绩都不会了。此后,我就永远是一个作弊的小孩。我拿着钢笔走下去,晓梅正笑着为我鼓掌。
放学之后,我没有等晓梅,独自走回家,在路上把那支钢笔扔进了河里。
小学毕业之后,妈妈担心我跟晓梅这样成绩不好的小孩混在一起会耽误前途,硬是把我转学到了邻近的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