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九四九 黄花冈三十八年后
“他们躺在那儿看亡国。”
“新的中国不是他们的吗?”
“也是他们的,但在阶段性上,他们缔造的是‘中华民国’,不是新的国家。”
“听你说的、列举的这些‘中华民国’的成就,我都承认,但是,在时代的大江东去里,这些成就,有的你不革命,也会慢慢出现。当然,革命会来得更快。但是,也别忘了革命带来的巨大代价和后遗症。最严重的是,你简直不能预估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别以为革命一次就万事大吉了,革命会引发二次革命、不断的革命、乃至大革命又大革命。看看法国大革命吧。折腾了十年十年又十年,真是千万人头落地。”
“这样说来,还是革命的好,不过这个好,要靠时间打底、兴亡打底、千万人头打底才算。”
“时间打底?三十八年还不够吗?兴亡打底?开国亡国还不算吗?千万人头落地,三十八年来死的还不够多吗?老弟啊,别忘了清朝的稳定是有二百六十七年底子的。为什么五代不稳定?因为五代只有五十三年,五十三年间,出了五个朝代、十二个帝王,而清朝只有一个朝代,只传了十个帝王。这代表什么?代表了中国政局的稳定。革命是波澜壮阔的、甚至是令人向往的,但必须有心理准备,就是底子太薄,会引发动乱。动乱一来,三十八年是止不住的,还要进一步的磨合。动乱是不好的,稳定是重要的,我们必须有心理准备。”
“躺在这里的七十二烈士,他们没有心理准备吗?”
“不能说没有,但是太乐观了。总以为‘我死则国生’,其实啊,他们没看到,三十八年过去了,他们的墓园黄花犹在,但是他们的国家却黄土一掊。黄花岗上的英雄们想得到吗?想不到吧?”
“他们如果没死,也许二次革命啊。”
“二次革命?看从什么时候开始。共产党里有个董必武,他是老同盟会的,搞辛亥革命;可是十年后他就发现辛亥革命不够,得搞共产党革命才成,一九二一年,他做了共产党的创党人,那时他三十五了,一九三四年长征时,他四十八了,已经是翻山越岭时年纪最大的人了,今年一九四九,他六十三了,七十二烈士如没死,除非趁年轻就来二次革命,否则翻山越岭同志都不要你了,嫌你太老了。”
“救国救民太老,祸国殃民一点也不老。”
“什么意思啊?”
“有一个人跟董必武同岁,从年轻到老,一路祸国殃民呢。”
“谁呀?”
“蒋介石呀。”
两人笑起来。
“我没想到蒋介石和董必武同岁。”
“其实蒋介石小一岁。真正和董必武同岁的,就站在你眼前。”
“是你老弟?”
“是本人,一八八六生,前清光绪十二年,台湾设省那一年。”
“噢,这么算来,我痴长你老弟十一岁。”
“我现在去二次革命,”窥视者笑着问,“共产党会要我吗?”
大官人笑了一下。“有个董必武,已经够了。”
两人相对笑起来。
“看来,”窥视者补上一句,“要革命可得趁早哇。”
“岂止革命要趁早,”大官人接上话,“要赡仰革命先烈,也得趁早哇。今天我就来晚了。不过,在公祭大队没来前,我们都不晚。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说着,大官人伸出手来,窥视者犹豫了刹那,也伸出手来,握了一下,就放开了。
“我怎么称呼你这位老弟呢?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呢。”
“尊姓大名吗?”窥视者露出苦笑。“我们是小人物,不提也罢。今天幸会,就当是萍水相逢吧。”
大官人略显惊奇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