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九四九 黄花冈三十八年后
思议的是大人为什么今天来;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莫先生每年今天来。今天以后,也许大人和莫先生都不再来。”
“为什么?”
“对大人而言,是此愿已还;对莫先生而言,是此情已了。今天的巧遇,正好是一个句点,大人和莫先生都意想不到的句点。不能再来了,再来都会很不胜其情。大人再来的时候,会在七十二具枯骨以外,出现一位‘活先烈’;莫先生再来的时候,会在七十二具枯骨以外,出现一位没有墓草久宿的宿敌,两位都不能单纯凭吊七十二烈士了。也许根本就不是凭吊、不止凭吊,是什么原因,太复杂了、太复杂了!所以呀,我说,今天是最好的句点,该是大人的第一次,是最后一次;是莫先生的最后一次,而最后一次就是第一次,早在三十八年前,他其实已经死了,死于张大人的兵勇枪下、或是刽子手的刀下,实际上,他不是‘活先烈’,乃是——”
“是什么?”
“是死活人、死的活人。”
张大人点了点头。“听你说的,倒不无道理。那他今天,甚至每年三月二十九,他为什么要来?”
“来归队啊,死人归队啊,他变成了孤魂野鬼、游魂无归,所以魂兮归来了。所以呀,我们看莫先生,不要把他当活人看,要把他当死人看、当幽灵看,这样我们就懂了、就解开了这个谜。大人啊,今天我们可真是活见鬼了,当然,‘子魂魄兮为鬼雄’,他鬼得很悲壮,值得我们表示一点敬意。”
“我看不然。把莫纪彭当人看、当个守死不去的人看,我们才会懂他。莫纪彭不是鬼,相反的,他是七十二个群鬼的代言人、七十二个‘万马齐喑’死鬼的阳间代言人、七十二个被杀的人‘地下长无语’了,只留下莫纪彭一个活口为他们倾诉、为他们抗议、为他们仗义执言。”
“大人啊,莫先生为他们仗义执言,千言万语,赶不上你大人的一句话。”
“在他们眼里,我是消灭他们的人,我是胜利者、我是敌人。”
“正因为大人是这些,大人的声音才是珍贵的。大人在三十八年后的三二九清早,到这边来,难道是示威吗?是炫耀吗?是单纯的凭吊吗?单纯的走一走吗?都不是吧?”
“但我如果没碰到他,我一个人上去又下来了,我去干什么?我发出你说的声音,又给谁听呢?”
“没人能猜测大人从北京来到广州,在这大清早到这里来干什么,大人也不知道会碰到这么一位活先烈或死活人,只是太巧了,龙云际合,碰到了,让他听到你大人的声音、让七十二烈士的阳间代言人听到你大人的声音,这就是功德圆满。本来就如此嘛,他莫先生已经出局了,你张大人已经退隐了,你们心中的话,又说给谁听呢?又有谁要听呢?今天太好了,一个要说,一个在听;另一个要说,另一个在听,多圆满啊。并且要说要听的地点,除此之外,悉属不伦,所以我才说龙云际合、功德圆满,只是,可能有一点美中不足——”
“不足?什么不足?”
“莫先生知道了你是谁,却不告诉你他是谁。”
“公墓主任已经透露了他是谁。”
“可是莫先生不知道张大人跟他分手后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他有必要知道吗?”
“大人啊,拿捏这种人间际遇,大人最清楚了。”
“王司机,”突然间,张大人从后座下达指令,“车在路边停一下。”
车停了,张大人扭头,指着后车窗台上的小香炉,“于秘书,把这小香炉包起来。”
于秘书下了车,又从后车门钻进来,捧起小香炉,“大人,小香炉已经熄了,只剩下微温了。”
“就那样包起来最好。你就坐在后座包吧。”
于秘书拿出棉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