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九四九 黄花冈三十八年后
的、乃至西域系统的白种中国人、三国的黝歙短人、唐朝的昆仑奴等黑种中国人,又何尝不统统是中国民族呢?从这种角度来看、博大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得不说,中国民族的历史,打来打去,还不脱是同族相残的历史,这种历史中所谓的‘东逐东夷’也好、‘西伐匈奴’也罢,乃至南征北讨,‘多事四夷’,赶来杀去,所赶杀的对象,竟不是真的什么‘洋鬼子’,而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我们读古文《吊古战场文》,必然会记得那描写所谓‘秦汉武功’的句子,那些‘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灵,万里朱殷’的悲惨和‘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的结算,如今我们思念起来,感想又是什么呢?我们不得不认定,从‘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以下,所谓‘秦皇汉武’也好、‘唐宗宋祖’也罢,他们的许许多多丰功伟业——尤其是号称打击异族统一中夏的丰功伟业,统统值得我们怀疑!五千年的中华史上,除了鸦片战争英国鬼子首先打进我们的家门以外,压很儿就没有什么所谓异族!更没有什么真正的夷狄!——他们都是中国人!”
窥视者点点头,陷入沉思。“哦,他们都是中国人!”
“由此可知,所谓什么我中原你夷狄之分、我汉族你满族之别,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大家都搞错了,搞得度量很狭窄,不像男子汉,男子汉哪有这样小小气气的整天把自己同胞当成外国人的?”
“你老先生是说七十二烈士白死了?”六十老者一脸严肃,像在板脸质问。
“如果把七十二烈士定位在‘排满’上,七十二烈士就真的白死了。”
“怎么才不白死?”
“要把为何而死的题目换成另一个。”
“照你这样说来,反对满族是‘度量很狭窄,不像男子汉’?”
大官人笑了一下。“七十二烈士是男子汉,只要别再喊‘排满’的口号。要换个别的。”
“像‘反清复明’?”
“‘反清’是对的,但‘复明’就错了。明朝比不上清朝,刚才我说过了。”
“七十二烈士搞革命,原因就在他们绝望了,满清一片漆黑,他们不相信满清能变白了。”
“不相信,自是一种选择,理应尊重。但是可别推出‘排满’啊、‘复明’啊这些口号了。这些口号都是站不住的。”
“那七十二烈士还为了什么?为了反抗暴君?”
“大体上说,清朝其实没有暴君,它的皇帝苛细的有之、小气的有之,但是谈不上有暴君,这是可以肯定的地方。至于它怎么‘得天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怎么‘治天下’。作为中国人,中国是我永恒的信念,但中国里面的帝王政权,不论是正统的、非正统的、僭伪的,检验它的尺度只有一个,就是看它怎样待我。照古典一点的说法,是你统治者怎样‘视’我。孟子对齐宣王不是说得好清楚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在孟子眼里,在上面的与在下面的关系是相对的,你怎么对我,我怎么对你,只是人民没有组织,不容易形成团结的力量。但是,一旦有了,就会揭竿而起。”
“是革命吗?”
“那只是名词的大同小异,是革命、是起义、是造反、是犯上,都相通的。”
“犯上?不是冒犯皇帝吗?”
“这就看出孟子的更进一步,人民碰到暴君,到底要怎么办呢?照墨子、董仲舒他们的看法,人民只能消极的期盼天威、天谴来对付坏皇帝,只能靠老天爷。但孟子就很聪明,他有本领把孔子的正名主义,发挥到皇上头上来。孟子并不否定皇上是皇上,但他给皇上的动作定了一个极限,你皇上不能超过,一超过,对不起,你就不是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