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九六三 黄花岗五十二年后
长,他叫王宇,他太特殊了,林光烈永远忘不了。
他住进营房、住进一排矮屋,铁皮浪板搭的矮屋,屋顶用的是石棉瓦,那是不适合做建材的,行家知道它们有毒,老兵们不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照住,难道还有选择?“领袖”一说再说“以军为家”,这就是可避风雨的“家”,睡过战壕的人,这里就算安乐窝了。进了铁皮屋,看到上下铺,乍看起来,像进了纳粹的集中营,只是比囚犯吃得饱一点,用草绿色代替了黑白格子而已。
简陋的铁皮屋,临时的军营。
是一连人的编制,铁皮屋内划分成四块,每个排分一块,每一块几十个床、上下铺的床,最后面上铺是林光烈排长的床,隔着狭窄的走道,与王宇王排长的床遥遥相对。
是假日,除了营房门口的卫兵外,阿兵哥都出去了。
铁皮屋内只剩下两个排长。
林光烈靠在枕边的肥皂箱上,拿着一张纸,摇头晃脑,低声朗诵:
如有天孙锦,
愿为君铺地。
镶金复镶银,
明暗日夜继。
家贫锦难求,
唯有以梦替。
践履慎轻置,
吾梦不堪碎!
“翻得真好!真好!”林光烈又低声朗诵了一遍。
王排长从床上坐起来。“什么真好假好啊?你这大学生排长。妈的,一有空,你就摇头晃脑用起功来了。倒要看看你念的是什么鬼诗。”说着,就下了自己的上铺,爬上对面的上铺。“妈的,让我这没念过几天学校的王排长看看,你叫好的,是什么鬼诗。”
林排长把纸递过去:“就是这首鬼诗,你念念看。”
王排长盘着双腿,也摇头晃脑起来了:“让我来念念:
如有天孙锦,
愿为君铺地。
镶金复镶银,
明暗日夜继。
家贫锦难求,
唯有以梦替。
践履慎轻置,
吾梦不堪碎!
妈的,我猜啊,这首诗,看来像中国古诗,但是感觉却很洋味呢!”
“我到部队半年,处处看到老粗,可是你却例外,你这老小子猜对了,这首诗,是从洋诗翻译过来的,并且是现代的洋诗。写这首诗的洋人叫叶慈,一九三九年才死,那时候,一九三五年生的我才四岁;那时候,你这老小子才十二岁。这就是说,写这诗的爱尔兰诗人,在我们生了以后才死。”
“他死的时候,我们还活着。”
“很窝囊的活着。”
“我更窝囊,流亡到台湾,孤家寡人,无依无靠,混进了行伍、最后混进了这十七师、混上了少尉排长,不像你们预备军官,大学毕业受训半年,统统变成排长,服务一年还可退伍。前后做军人,一共一年半就放生了,我们呢?一国两制,行伍、永远的行伍,不准退伍。直到有一天,老得拿不动枪了,才放我们走,把我们丢在‘荣家’,他妈的‘荣家’、‘荣民之家’,‘荣民’的意思是‘荣誉公民’,其实荣个屁呀、荣你妈的呀,躺在一个榻榻米大小的木板床上,和现在一样啊。唯一不一样的是老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或五十年。变成老王八了。”王排长说得有点气。
“唯一的一点机会,是不等到那么老才离开军队,如能早一点退伍,在外面混,也许有点机会。”
“退伍多么难哪,管兵役的是‘狗屄衙门’,有进无出的,抓你当上兵,就不会轻易让你出来。”
“我认识一个士官,姓屠,不是老士官而是小士官,他十二岁时候,在家乡没饭吃,就混到军队里做小小兵,因为聪明伶俐,认识了不少字,又混进了国防部总政治部的文职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