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一九八二 黄花岗七十一年后
土地银行抢案说破案了,报纸满版、电视满档、警察满面堆笑、内政部长满口胡言——竟要全国人民做警察耳目,处处一片叫好声,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倒是这名嫌犯——计程车司机李师科。一般认为他会去酒廊赌场,他却不吃不喝不抽不赌;一般认为他是江洋大盗,他却身材瘦小相貌和善;一般认为他有犯罪习惯,他却纪录清白全无前科;一般认为他是年轻小伙子,他却年过半百五十有六了。
更奇怪的是,认识李师科的人,对他都是一片赞扬之声:“老实”,“诚恳、和善”,“客气”,“义气”,“豪爽”,“人缘不错”,“生活很俭朴”,“不但尊敬老年人,更疼爱小孩子”,“在长巷弄里,他是可人的‘糖伯伯’”,“如果他是个伪装的好人,怎么可能十几年来一点破绽都没有?”“好多的邻居,都没有人说李师科是个‘坏人’!”
不但如此,李师科在邻居办喜事的时候,免费提供计程车队;在乘客遗落物品时候,主动送到广播电台;在自己吃馒头喝白水时候,花一千元为小朋友们买玩具;在绿灯户见到那些可怜女人时候,加倍给她们卖肉钱!
而李师科自己,却一二十年,长在陋巷之中,房间只有三坪大,被床、破桌、破椅,一切都是破的,包括一颗对国家破碎的心。
中国农民的凄凉身世
李师科生在一九二七年三月五日,是山东昌乐人。他在家乡念小学时候,日本侵略中国,他书也不念了,上山去打游击,那时他十几岁,已用枪声和行动,证明了他是爱国者。
李师科是中国农民,在抗战胜利后,他想解甲归田,重新回到家乡和土地,但是,巨掌拦住了他,他要继续爱国下去,他一次又一次的参加战斗,在枪林弹雨中,他只被打败,没被打死;最后,他跟到台湾。他眼看政府退后,自己却不能退伍,因为,正如政工人员所说:“国家需要他!”
“国家需要他!“国家需要他!”在国家的需要下,李师科付出了他的二十岁、付出了他的三十岁、付出了他的四十岁,付出了他的青春和自由,付出了他的血汗与眼泪。为了防守台湾,他不准退役而不断服役,不准结婚也无力结婚。直到他老了、病了,才获准自军队离开。
在一九六零年代,我做预备军官第八期排长,在野战部队中,见过成千上万李师科型的人物。他们省籍容有不同,性格自有各异,但在风沙里、在烈日里、在恶臭的营房里、在粗粝的伙食里、在昏暗的灯光里、在迷茫的回忆里,他们却有着共同的身世与凄凉。
他们绝大多数是中国农民,他们勤劳、朴实、忠厚、愚鲁,他们爱乡土、爱母亲、爱老婆、爱小孩小狗、爱成长中的稻田与麦穗。但是,当政府不再能保护他们,他们反倒被政府拉去,拉去保护那永远保护不完的政府。他们有的是上街买菜,就一去不回;有的是新婚之夜,就被从床上拉起。从此就远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自己属于国家了!
自己属于国家了
唐诗里写古代拉夫的情形,写“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的凄惨,其实一千年后,还在中国变本加厉的重演着。据红十字会会长的调查,在贵阳的一个壮丁收容所里,就有这样的惨象:
我曾经和广州来的壮丁谈话,我问:“你们从哪里来的?”他们说:“广东曲江来的。”“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说:“我们从曲江动身的时候有七百人,可是现在只剩下十七个人了!”我说:“怎会只剩了十七个人呢?是不是在路上逃跑了!”他们说:“先生,没有人逃跑啊!老实说,能逃跑到哪里去呢?路上好多地方荒凉极了,不但没有东西吃,连水都没有的喝。我们沿途来,根本没有准备伙食,有的地方有得吃,吃一点,没有吃的,就只好挨饿。可是路却不能不走。而且好多地方的水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