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跑着跌倒在地上,也不爬起,而手脚分开平躺了,这个问那个:是天可怜了咱老百姓吗?那个问这个:是黄书记一来天感动了?!人似乎就是一棵树,一丛草,让雨淋吧,让水泡吧,那一身的皮肤都绿了,头上的头发也生出了叶子。村长开始大声地叫骂:躺到地上死吗?起来,快起来!一组二组的人都去村后查看山坡,三组四组五组的人跟我到河堤去啊!噢,噢噢哟,防滑坡啊!防决堤啊!躺在地上的人才哦地起来,一部分人往村后跑,一部分人往村前跑,鸡鸣狗叫,雨声哗哗,脚步嘈杂。有人在问:才下起雨就防洪呀?村长说:快跑,快跑,啥时候能不防旱防洪防综治办呀?!带灯说:你说啥?你给我说啥?!村长停了一下,拿手扇自己嘴,说:说错了,防上访,防旱防洪防上访啊!
带灯和竹子跟随着村民先到村后查看了山体,又赶到河岸查看了河堤,然后就要赶回河北岸的镇街。经过河滩,看见了沙厂里有上百号人像是一堆没头苍蝇在搬移洗沙机,在搬运洗出的沙,在搬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头、篷布、铁网子、锨、镢、抽水机、架子车、水管子。元家五兄弟不停地吼粗声:快,快,快呀!那是让你×自己老婆哩,你慢腾腾的?!元老四手里还握着一根柳条子,抽打着那些手脚不利索的打工者。
雨连续下了四天四夜
四天四夜里雨大得像是拿盆子倒,镇街上的人家先还拿了锨把后檐流水往尿窖子里引,尿窖子里都干着;引了流水就用不着去河里挑了,可尿窖子很快就灌满了,赶紧拦水道,拦不及,尿窖子里的粪便就溢出来和水道的水一块往村道里流,村道里的水也流不及,倒灌着进了街面。一个夏天都没见到蚯蚓了,路面上突然有了那么多蚯蚓,都拉长了身子,竟然长到半尺一尺的。老鼠在跑,蛇也在跑,老鼠和蛇搅在一块跑,老鼠跑着跑着就被水冲得没影了,而蛇从水面掠过去,爬上了树,树上满是蛇,还有一疙瘩一疙瘩的苍蝇。把猪把鸡把猫把狗都往牛棚里赶,老年人开始烧灶做饭,要烙些煎饼以备急用,但柴禾全湿了,死活烧不着,只冒烟,烟从烟囱里又出不去,呛得满屋里都是咳嗽。小孩在屋阶上尿,他感觉老是尿不完,看见了院子水潭上有明灭不定的水泡儿,跑去用手掬,雨一下子打得跌倒在水里了,大人惊呼着赶忙抱回来,又撕棉花给塞了耳孔,因为天上滚起了雷。雷不停地在天上滚,似乎就滚到屋顶上,还是从这家屋顶经过那家屋顶一直从东往西滚了过去。后来那不歇气的雷声就在河里,那已不是雷了,是河里起了吼声,水满河满沿地往上涨,漂一层柴草树枝和白沫,接着就是整棵的树、麦草垛、椽和檩,也有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簸篮门窗,死猪死猫死鸟死獾死黄羊,也有了死人,死人都是被水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头脸朝下。
灾情很严重
四天四夜里,书记镇长是没合过一下眼,脸上的肉像是一层一层掉了,腮帮塌陷,颧骨高凸,满下巴的胡碴子,嘴臭得能飞出苍蝇。所有的干部虽然没有书记镇长的压力和操心大,可以刁空和衣蹲在什么地方或靠住墙打个盹,但他们在那些远远近近的村寨里跑动,两个人就发高烧,四个人石头碰伤了腿或翻山时崴了脚,五个人轻重不一地拉肚子。更有吴干事在查看河水时,脚下的土塄垮了,被冲走了半里地,虽然被救了上来,但已昏迷,还是把他如口袋一样搭在牛背上,拉牛走了一小时,他吐出半盆脏水才醒了。
四天四夜后,雨是住了,河里水不再往上涨,灾情从各寨报上来:沙厂已不复存在,被冲走了三个洗出的大沙堆,卷走了一半的棚布、沙网、架子车和镢镐锨筐,还有一辆三轮蹦蹦车,蹦蹦车是在往出跑时没跑过浪头,司机跳下来爬上了树,在树上困了半天才被救下来。桦栎村发生泥石流,人算跑出来上了对面山梁,却眼睁睁看着村后一面坡溜下来,三户人家的七间房子一下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