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有个秦始皇
茂挣的钱,一直攒着,没花。除了大队长,别人基本不知道。云茂告诫大队长,如果你敢说我在外边挣了大钱,我让你一辈子没有迎春酒喝。云茂想,钱攒大了,一起花,像河边的槐树花儿落满一地,半寸厚,一屁股坐上去。
云茂家的宅基地在村子的中心街。正月十六的晚上,云茂把装钞票的大编织袋子从地窖里掏出来,放在秤上称了称,死沉,数数,数不过来。月亮正圆,比路灯还大、还亮,云茂坐在装钞票的编织袋子上,静静地抽了两支烟。近几年,辣子吃多了,痔疮越来越痛,每到月圆,大便,鲜血直流。
云茂在老房子的后面起了一个二层小楼,花了五万八,外墙贴满瓷砖。瓷砖一块六毛钱,锃光瓦亮的,现任的村长、镇长、区长都来看,照相,喝茶。村长说,耀眼,下次来,得戴墨镜。云茂想在房子的前面盖个三层大楼,云茂爹说:“你被钱烧的啊?燎了你屌毛了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咱们家盖了村里最高的楼,天塌下来就压死最高的。”云茂想起他常去的北京,在老房子的前面盖了一个两进的四合院。村里人没见过,说,云茂家造孽太多,钱太多没法花,所以修了个庙。云茂心里说,肏你妈。
剩下的钱,云茂买了两辆摩托车,本田125,一辆一万四千块,全县只有三辆,云茂一个村儿就占两辆,云茂一个人就占两辆。
云茂的大伯拍着本田125的挡泥板,大声骂,你这个兔崽子,你快倒霉了,党就要来收拾你了!政府就要来收拾你了!党笑着就把你收拾了,政府笑着就把你收拾了,你信不信?
云茂在做了三十年古董家具后,眼睛花了,早年五毛钱买的一把明晚期黄花梨马扎拍卖了一百五十万,云茂决定洗手不干了。
云茂工作日记的最后一条如下:“现在大家都说富裕了,这不叫富裕,这叫上吃祖宗下吃子孙。”
村子里家家都盖了庙式的房子,墙上都贴瓷砖,公共厕所都贴。云茂拆了老房子后面的二层小楼,翻盖了四层楼,四层楼上面让工人拿旧砖垒成长城那样的箭垛子。入住的那一天,老大队长和他女人都来了,他们俩的俩崽子长大了,还是兴奋,在四层楼里上蹿下跳。云茂喝了半斤迎春酒。老大队长问,你干吗盖个长城?想防谁?党?政府?你想啥呢?云茂说,喝了酒,告诉你一句实话,你们挤对我缺德心虚盖庙,现在你们不是都盖庙了吗?你们盖庙,我就盖个长城,我就是秦始皇,你们还得管我叫爷,你们还是孙子,城里知识分子管这叫先发优势。
云茂洗手不干古董家具之后,干两件事儿。
第一,设计些自己用的木头物件,全部黄花梨、红木和鸡翅木。一个棋盘,一面是围棋盘,一面是象棋盘。一个茶桌,两把椅子,似明式,非明式,想起党和政府,云茂在茶桌侧面刻了两行字:饮水思源,云茂监制。一把云茂椅,可调节脚踏和椅背的角度,可坐、可卧,反身俯下扒住椅子扶手,可盛开后庭花。
第二,帮助一个瘦子实现他的一些设计。瘦子长得小,醉心于巨大之物。收购一千张老床,摆在一起,一千把老椅子,摆在一起,一千张门板,摆在一起。四吨重的黄花梨切成细条,用榫卯结构拼成立体祖国地图。四吨重的黄花梨做成五六十年代的公用格子书架,一颗钉子不用。云茂隐约体会到这个瘦子的原始才气,但是仍旧不能完全确定这个瘦子是在开天辟地还是在浪费木材。
云茂在这两件事儿上,第一次感受到创造的快乐。云茂在自己的木材加工厂里,闻到越南花梨木被锯子锯开的时候发出微酸的味道,想起槐树花初开的时候是微涩的。“别说秦始皇了,乾隆都没用过这样的红木配花梨的茶桌,也没坐过云茂椅。”云茂想。
云茂想起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平稳飞行,机舱舷窗外是浮云。旁边的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