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大好
。对照着古玉,对古中文的理解容易深进去。
你左边胖脸蛋子上长了一个包。你先说,多喝点烈酒就下去了。结果酒下去了,包没下去。你又说,抠抠就下去了,你抠出了血,包没下去。我帮你摸了摸,确定不是皮上的东西,是皮下的东西,让你去医院活检,你拖着不去。两年之后,你去了之后,医院就没让你走,你死活不让人去医院看你。再见你,在你家院子,阳光下,你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你左边脸的肿瘤切了,肿还没全消,左脸比右边还胖两圈,眼睛睁着的时候也像闭着。你拿出二三十个盒子,说:“以前买的古玉,都是文化期的,有些还登在《玉器时代》那本书里,转让给你,换些你的银子,我拿这些银子料理一些需要料理的事儿。”我说:“银子好说,玉怎么舍得转让?”你说:“能留在你那里就好。”我说:“你手术之后,过一阵要去复查,再做个活检。”你说:“绝不。手术放了一个引流管,后来找不到了,又打开伤口找,后来找到了,但是不是原来放的那根,再后来又打开找,最后似乎终于找到了。我再也不做手术了。人终有一死,要死,就要死得有点样儿。”我看着你胖出两圈的左脸,听着你的描述,想起了几双筷子在一个麻辣火锅里捞。
从你院子出来,我一手拎着一大塑料袋二十多盒夏代玉器,一手扶自行车车把,骑车,捋着平安大街,从东往西。下午两点,大太阳砸下来,时间被压得扁如柿饼,我不觉得热,想到古玉的得失、聚散、残全,“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乐”。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人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哥哥,以后我每次回京,我们每次一起喝酒。因为喝一次少一次,所以一次都不要省。
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