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杀死了他们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们宁愿这样做也不愿再听到孩子乞求食物的哭叫声。传教士们尽力沿途收捡弃儿,但他们必须偷偷地做,因为这消息一经传扬出去,立刻就会有无数孩子被丢弃在他们的门口,使他们无法招架。
儿童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政府的晴雨表。就像如果儿童的书包过重、人为规定的作业带到家里还做不完压得儿童喘不过气,证明这个国家步履蹒跚一样,如果一个政府在儿童一批批饿死它也听任不管而推给外国人的话,这个政府到底还能存在多长时间,就值得怀疑了。连外国人都认为,如果身体健康,中国的儿童是非常漂亮的,他们的头发有着非常好看的自然光泽,他们那杏仁一样的眼珠闪动着机灵的光芒。但是,现在这些干瘦、萎缩得就像稻草人似的孩子,在长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两个充满了脓液的裂口,饥饿使得他们腹部肿胀,寒冷干燥的气候使得他们的皮肤干裂,他们的声音枯竭,只能发出乞讨食物的微弱哀鸣———这只代表儿童本身吗?不,也代表着国民政府。如果坐在黄山别墅的蒋委员长,是坐在这样一群儿童的国民头上,他的自信心难道不受影响吗?他到罗斯福和邱吉尔面前,罗、邱能够看得起他吗?
毕竟,蒋还是人———说到谁还是个人这句话,每当我听到这句话,譬如,一个妻子说丈夫或丈夫说妻子:“你也算个人!”我心里就感到莫大的悲哀。这是多么轻蔑的话语!这是世界的末日!但蒋还是个人,当外国记者把一张狗吃人的照片摆在他面前时(多么小的动因),他毕竟也要在外国人之后关心我故乡三千万灾民了。他在一批人头落地后,也要救灾了。即:中国也要救灾了。但中国的救灾与外国人的救灾也有不同。外国人救灾是出于作为人的同情心、基督教义,不是罗斯福、邱吉尔、墨索里尼发怒后发的命令;中国没有同情心,没有宗教教义(蒋为什么信基督教呢?纯粹为了结婚和性交或政治联姻吗?),有的只是蒋的一个命令———这是中西方的又一区别。
那么中国政府又是怎么救灾的呢?我再引用几段资料。也许读者对我不厌其烦地引征资料已经厌烦了,但没有办法,为了保持历史的真实性,就必须这么做,烦也没办法,烦也不是我的责任,这不是写小说,这是朋友交给我的任务与我日常任务的最大区别。我也不想引用资料,资料束缚得我毫无自由,如缚着绳索。但我的朋友给我送了一大捆资料。我当时有些发怵:
“得看这么多资料吗?”
朋友:
“为了防止你信马由缰和瞎编!”
所以,我只好引用这些资料。至于这些资料因为朋友的原因过多地出现在我的文字里,请大家因为我暗含委屈而能够原谅我。
中国政府在一九四三年救灾的资料:
△委员长下达了救灾的命令。
△但是,愚蠢和效率低下是救济工作的特点。由于各地地方官员的行为恶劣,可怕的悲剧甚至进一步恶化。
△本来,陕西省与河南省相毗邻,陕西的粮食储存较为丰富,作为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就应该下令立刻把粮食从陕西运到河南以避免灾祸。然而,这样一来便有利于河南而损害了陕西,就会破坏政府认为必不可少的微妙的权势平衡,而政府是不会答应的。(中国历来政治高于人,政治是谁创造的呢?创造政治为了什么呢?)此外,还可以从湖北运送粮食到河南,但是湖北的战区司令长官不允许这样做。
△救济款送到河南的速度很慢。(纸币有什么用,当那里再无食物可以购买的话,款能吃吗?)经过几个月,中央政府拨给的两亿元救济款中只有八千万元运到了这里。
甚至这些已经运到的钱也没有发挥出救灾作用。政府官员们把这笔钱存入省银行,让它生利息;同时又为怎样最有效地使用这笔钱争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