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一客吟诗负手面壁 三人品茗促膝谈心
话说申子平正在凝思:此女子举止大方,不类乡人,况其父在何处退值?正欲诸问,只见外面帘子动处,中年汉子已端进一盘饭来。那女子道:“就搁在这西屋炕桌上罢。”这西屋靠南窗原是一个砖砌的暖炕,靠窗设了一个长炕几,两头两个短炕几,当中一个正方炕桌,桌子三面好坐人的。西面墙上是个大圆月洞窗子,正中镶了一块玻璃,窗前设了一张韦案。中堂虽未隔断,却是一个大落地罩。那汉子已将饭食列在炕桌之上,却只是一盘馒头,一壶酒,一罐小米稀饭,倒有四肴小菜,无非山蔬野菜之类,并无荤腥。女子道:“先生请用饭,我少停就来。”说着,便向东房里去了。
子平本来颇觉饥寒,于是上炕先次了两杯酒,随后吃了几个馒头。虽是蔬菜,却清香满口,比荤莱更为适用。吃过馒头,喝了稀饭,那汉子舀了一盆水来,洗过脸,立起身来,在房内徘徊徘徊,舒展肢体。抬头看见北墙上挂着四幅大屏,草书写得龙飞凤舞,出色惊人,下面却是双款:上写着“西峰往史正非”,下写着“黄龙子呈稿”。草字虽不能全识,也可十得八九。仔细看去,原来是六首七绝诗,非佛非仙,咀嚼起来,倒也有些意味。既不是寂灭虚无,又不是铅汞龙虎。看那月洞窗下,书案上有现成的纸笔,遂把几首诗抄下来,预备带回衙门去,当新闻纸看。
你道是怎样个诗?请看,诗曰:
曾拜瑶池九品莲,希夷授我《指元篇》。
光阴荏苒真容易,回首沧桑五百年。
紫阳属和《翠虚吟》,传响空山霹雳琴。
刹那未除人我相,天花粘满护身云。
情天欲海足风波,渺渺无边是爱河。
引作园中功德水,一齐都种曼陀罗。
石破天惊一鹤飞,黑漫漫夜五更鸡。
自从三宿空桑后,不见人间有是非。
野马尘埃昼夜驰,五虫百卉互相吹。
偷来鹫岭涅槃乐,换取壶公社德机。
菩提叶老《法华》新,南北同传一点灯。
五百天童齐得乳,香花供奉小夫人。
子平将诗抄完,回头看那月洞窗外,月色又清又白,映着那层层叠叠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返非凡俗。此时觉得并无一点倦容,何妨出去上山闲步一回,岂不更妙。才要动脚,又想道:“这山不就是我们刚才来的那山吗?这月不就是刚才踏的那月吗?为何来的时候,便那样的阴森惨淡,令人怵魄动心?此刻山月依然,何以令人心旷神怡呢?”就想到王右军说的:“情随境迁,感慨系之矣。”真正不错。低徊了一刻,也想做两首诗,只听身后边娇滴滴的声音说道:“饭用过了罢?怠慢得很。”慌忙转过头来,见那女子又换了一件淡绿印花布棉祆,青布大脚裤子,愈显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水;两腮浓厚,如帛裹朱,从白里隐隐透出红来,不似时下南北的打扮,用那胭脂涂得同猴子屁股一般;口颊之间若带喜笑,眉眼之际又颇似振矜,真令人又爱又敬。女子说道:“何不请炕上坐,暖和些。”于是彼此坐下。
那老苍头进来,问姑娘道:“申老爷行李放在什么地方呢?”姑娘说:“太爷前日去时,分付就在这里间太爷榻上睡,行李不用解了。跟随的人都吃过饭了吗?你叫他们早点歇罢。驴子喂了没有?”苍头一一答应,说:“都齐备妥协了。”姑娘又说:“你煮茶来罢。”苍头连声应是。
子平道:“尘俗身体,断不敢在此地下榻。来时见前面有个大炕,就同他们一道睡罢。”女子说:“无庸过谦,此是家父分付的。不然,我一个山乡女子,也断不擅自迎客。”子平道:“蒙惠过分,感谢已极。只是还不曾请教贵姓?尊大人是做何处的宫,在何处值日?”女子道:“敝姓涂氏。家父在碧霞宫上值,五日一班。合计半月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