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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夏天的一个早上,兴业兴家高高兴兴地走进宏巨染厂。随后,寿亭穿着圆领汗衫走来。没了右手的老杜好像不大高兴,但 还是笑着说:“掌柜的,早呀!”

    寿亭也说:“早!”说完就往里走。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怎么就剩下你自己了?老王呢?”

    老杜叹口气:“唉!掌柜的,老王病了。”

    寿亭答应一声,又往前走,走出去有十几米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急匆匆地折了回来:“我昨天还见他,今天怎么就病了?这十几年他从没请过假呀!”

    老杜一看寿亭那表情,也只能实说:“掌柜的,老王这病有些时候了,断不了地吐口血。我也劝他告个假去看看,他就是不去,只是一把一把地吃药丸子。可那病还是不见轻。掌柜的,俺兄弟俩跟着掌柜的从青岛到济南,这十几年来,年年多发给俺俩钱。俺俩也给厂里出不了什么力,本来脸上就挂不住,心里放不下的,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寿亭抬手抽了他一个极其响亮的嘴巴:“混蛋!老王在哪里?”

    老杜捂着脸,含着泪说:“老王觉得自己不行了,想收拾一下回老家。他不让我给掌柜的说。”

    登标站在车间门口看着工人上班,一看寿亭打残废,马上跑过来:“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寿亭气得呼呼直喘:“什么也别说了,你,上车间找上两个人,再去老吴那里拿上钱,抓紧去老王家。他一口一口地吐血,这个王八蛋不去医院,一把一把地乱吃药丸子。觉得自家不行了,想回老家去等死。他娘的还有你,你这把头是怎么干的?全他娘的一窝子糊涂虫!去,快去!去那外国人开的和瑟医院。先住上医院,看看是怎么回事,赶紧打发人回来告诉我。”

    登标答应着,飞奔而去。

    寿亭看着老杜,老杜吓得想下跪,寿亭忙拉住他:“老杜,咱既是同乡,也是多年的弟兄们,你这事办得不对呀!你俩从二十多岁就站在厂门口,现在都四十多了。我天天看着你俩站在这里,一个少了右手,一个少了左手。我陈寿亭没什么能耐,但是我愿意让弟兄们知道,这辈子跟着我,没有跟错了人。老王长病你不告诉我,他也不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想?不错,看病是得花钱,那能花多少钱?花了咱再挣呀!咱的布都卖到了广东,这么大的工厂还看不起病?你俩轧断了手,我一辈子欠着你俩的情。你呀,老杜,伤了你六哥的心了!”寿亭说罢潸然泪下,一甩手,走了。

    东初的汽车开过来,他一看大哥没像以往一样在厂门口站着,就停下车,问门房:“大掌柜的呢?”

    门房冲那边一指:“大掌柜的在那儿呢。咱那棵枣树不知为什么突然死了。”

    东俊看着那棵碗口粗的枣树,一脸的迷惑与哀伤,不住地摇头。

    东初放下汽车后,走过来:“大哥。”

    东俊没有回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东初说:“大哥,死了一棵树至于这样吗?”

    东俊慢慢地回过头来: “老三,当初咱从博山来济南开染厂,咱爹让佃户挖了这棵树来种上。当初你在北平上学,不知道——这棵树只有指头那么粗。咱爹说,这枣树既耐旱,又耐涝,那意思就是让我挺住。这些年,我只要遇见难事儿,就看着这棵树,一切也都觉得无所谓了。这些年来你兴许也看到了,我每天从这棵树下走,天天抬头看看。可是今年春天,这树就死了一半,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又是浇水,又是上肥,总算活过来了。后来开了一树花,可是一个枣也没留下。这不,自从上个礼拜开始,叶子就开始干,怎么浇水也没有用了。唉,我是想呀,自打灭了訾文海,这两年多来,咱的买卖顺风顺水,一天比一天好,这棵树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这是个什么征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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