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绿黑绿的,冒着清甜的香气,用乎一握苞米杆儿,凉津津的特别好受。夜幕四垂,年轻的女教师素于一挥,我们便七长八短、高高低低地唱起来: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老吴太太说出她家所在的村名,问我当年去的可是这个堡子,我说记不清了。
她有几分失望,又详细打听我父母家的住址,听说住在三经路,便很兴奋,露出不胜向往的神情。她似乎对那一带很熟悉,一连提了好几个街名和老旧的建筑物,还提到市府广场的那幢咖啡色大楼,说抗战胜利后,全市开大会,老蒋和宋美龄就站在楼上,向欢呼的东北百姓频频招手。
当时老吴太太还是没出阁的黄花闺女,也在场,穿一条蓝色的旗袍,激动得直想掉泪,嗓子都喊哑了。
我说我也在市府广场开过会,庆祝十一,批判“四人帮”
什么的。参加会的官员也不少,挤挤擦擦都站楼上,只是没有特别大的,最高才是省委书记,离得又远,隔着人山旗海,军警民兵,根本看不清长的什么模样。
老吴太太笑说,中国人就是爱开大会,吾们开完了你们接着开。
我说现在不怎么开了,再说那个楼也不行,矮爬爬的,跟周围一些摩天大厦、玻璃大厦相比,灰头上脸,黯然失色。广场倒是扩大不少,一律种上青草,围上栏杆,不准进去耙踏,谁进去罚谁款。
两个老乡相识之后,经常在法拉盛的音像店见面,因为都是同一时间租带,所以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还带。
租完了还,还完了租,转眼冰消雪融,春风拂面,我与老吴太太已经很熟了。
她老人家快人快语,热情乐观,性格挺像我母亲,我们自然相谈甚欢。谈的范围极广,南朝北国,东海西洋,逮啥谈啥。对台湾一些比较露脸的成就(篇幅有限且有目共睹,恕不罗列),我竖大拇指说好,多好啊。老太太却不满意:不行不行,糟心的事也挺多,那口吻像是一位胸怀全局的高级长官。我并不认为可笑,因为我恭维老太太面相年轻时,她也会一迭声地说不行。当然,争执还是有的,尽管不很激烈。比如有一次,提到简化字的问题,老太太就很不屑:你们大陆啊,尽胡来。好好的汉字,用了几千年,说改就改,丢胳膊拉腿的,还得从左往右看,别扭不别扭?
我听了有点儿不乐意:你们的繁体当然好了,不但消磨时光,还锻炼体力,而且从右往左看,宇里行间遇到洋丈或者阿拉伯数码——这些都是从左往右看,你们的脑袋就往这边一甩,然后再往那边一甩,知道的说你在读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跳探戈呢。
老吴太太朗声大笑,并不以为忤,反而称赞我口才好,说大陆出来的口才都好,难怪台湾连推带挡,磨磨蹭蹭,不愿意跟北京谈判。
她的嗓门非常豁亮,这一点也像我母亲。不论是夸我们,还是训(东北土话叫“狠叨”)我们,母亲一律高门大嗓,余音绕梁。甚至“丈革”中说当局的怪话,余音也敢绕梁,害得天天换批斗的父亲胆战心惊,一再哀求: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两位东北妇女的区别在于,母亲嫁的是共产党,老吴太太嫁的是国民党。这一嫁,注定了她大半辈子呆在远处,想念家乡又够不着家乡。
我说,为啥你们的嗓门都那么大?
老吴太太:小子,松辽大平原你知道吧?宽宽绰绰的,亮瓦晴天的,又没墙又没盖儿,人就爱敞开嗓于可劲儿喊,这样才痛快。
我们虽同操乡音,互听不厌,但有时也会遇到语障,谈话就卡了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嘴或耳朵出了毛病。细一问,却原来布希是布什,卡斯楚是卡斯特罗,飞弹是导弹,便当是盒饭,徐蚌会战是淮海战役,大陆沦陷是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于是她笑我,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