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斗士”是如何炼成的
就在吴晗迈向“斗士”道路之前的1940年年初,傅斯年在西南联大作过一次学术讲演,题目是《汪贼与倭寇——一个心理的分解》。傅氏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方法,解析汪精卫如何一步步走上了叛逆之路。按傅斯年的解析,汪氏不是嫡出,严父之后,又有严兄,自小便受了一个女儿式的教育,在这样情形下所成长的儿童,自然有正常心理者少,有变态心理者多,或可有聪慧的头脑,不容易有安定的神志,欲做“人上人”,而又不知度量自己的本领,便是这种环境造成的一个原因。对此,傅斯年举例说:淞沪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成立了一个国防参议会,汪做主席,会中常看到汪不时发脾气,却不明其气之对象。作为参议员列席会议的傅斯年认为,这是由于汪精卫“心中的‘疙瘩’(Mental Complex)在那里时时发动”的缘故。同时,傅认为,汪之叛国与他的婆娘陈璧君亦有很大关系,因为陈氏亦是一心想做“人上人”的人,做不到便气得了不得。“汉光武的时代,彭宠造反,史家说是‘其妻刚戾’,不堪其夫之为人下’,陈璧君何其酷似!”傅氏同时认为,陈璧君之刚戾凶妄,只是助因,促使汪贼叛国者仍是汪自小在心灵中蕴蓄的妾妇怨妒心理,与发而欲做“人上人”的要求。这种“不度德量力”的要求,形成了他极度扭曲的心理状态,以及他一生人格上和心理上的变态,从而表现为他从事各种极端的政治上反复无常的投机和赌博。可谓:“在家家乱,在国国乱,《春秋》中所记弑父弑君有几个不是受这个心理所支配?”
这篇以心理学为根基分析汪氏走上叛逆之路的演讲,给联大学生时代的何兆武留下了深刻印象,事隔六十余年还记忆犹新并专门著文作过介绍。在何氏看来,像汪贼这样叛国投敌,组织伪政府,甘当儿皇帝的大事,恐怕是不能够单纯用被压抑的原始本能来解释的,而应该有其更深层次的政治的、社会经济的和历史文化的原因。但这个讲演却有另一方面的意义,那便是傅斯年是第一个,至少是在中国史学家中第一个,认真地把心理分析引入史学研究领域的学者。所谓历史,自然是指人的社会活动史,而人的活动归根结底乃是通过心理层次的这一环节。司马光在中写到反叛的案例时,往往会注意到这一点,并提到反叛者最后乃是由于“内不自安”而终于谋反。反叛者的野心与内心扭曲的性格交织而成,形成了最终叛逆的事实。
何氏在中论述吴晗的性格与生活情形时,显然想到了傅斯年在西南联大的这次独具一格的演讲,以及傅氏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解剖人物的精到之处,因而当他在近距离和远距离打量吴晗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到了傅氏所创造发明的一个情结(Complex),或一个“疙瘩”之观点。当然,不能说凡是心理上有情结或疙瘩(Inferiority Complex),就是汪精卫与陈璧君式的人物,更不能把反革命的汪、陈二贼与爱国爱民的革命者吴晗相提并论。但是,一个人在成长与生活中,蛰伏于心中或明或暗的大大小小的“情结”或者“疙瘩”,对思想观念产生一定影响,当是合乎情理和科学论断的。吴晗在西南联大作为一个未放过洋的年轻学者所显示的性格、生活作风与政治思想起伏与嬗变,与他心理层面中的“疙瘩”,连同具有强烈革命精神的妻子袁震,施加的压力和影响是脱不了干系的。有人说,如果没有袁震革命欲望和思想的滋润,绝不会产生“斗士”的吴晗,是耶?非耶?尚有待来者更深入研究并作出科学的论断。
据可考的文献资料证实,吴晗成为“斗士”并披挂上阵开始战斗的具体时间,当在1943年李文宜成为吴家座上客之后。吴晗研究者苏双碧、王宏志撰写的吴晗小传中,有一个与罗尔纲记述基本相同的细节:“一次,李文宜去看吴晗,袁震说吴晗钓鱼去了。待吴晗回来,李文宜责怪他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