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气原船退回上海。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我问你,曹元朗结婚以后,他太太勉强他做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在‘战时物资委员会’当处长,是新丈人替他谋的差使,这算得女儿嫁妆的一部分。”
“好哇!国家,国家,国即是家!你娶了苏小姐,这体面差使不就是你的?”
“呸!要靠了裙带得意,那人算没有骨气了。”
“也许人家讲你像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一点儿不嫉妒。我告诉你罢,苏小姐结婚那一天,我去观礼的——”鸿渐只会说:“啊?”——“苏家有请帖来,我送了礼——”
“送的什么礼?”
“送的大花篮。”
“什么花?”
“反正分付花店送就是了,管它什么花。”
“应当是杏花,表示你爱她,她不爱你;还有水仙,表示她心肠太硬;外加艾草,表示你为了她终身痛苦。另外要配上石竹花来加重这涵意的力量。”
“胡说!夏天哪里有杏花水仙花,你是纸上谈兵。好,你既然内行,你自己——将来这样送人结婚罢。我那天去的用意,就是试验我有没有勇气,去看十几年心爱的女人跟旁人结婚。咦!去了之后,我并不触目伤心。我没见过曹元朗,最初以为苏且赏识他,一定他比我强;我给人家比下去了,心上很难过。那天看见这样一个怪东西,苏小姐竟会看中他!老实说,眼光如此的女人就不配嫁我赵辛楣,我也不希罕她。”
鸿渐拍辛楣的大腿道:“痛快!痛快!”
“他们俩订婚了不多几天,苏老太太来看家母,说了许多好话,说文纨这孩子脾气执拗,她自己劝过女儿没用,还说不要因为这事坏了苏家跟赵家两代交情。更妙的是——我说出来你要笑的——她以后每天早晨在菩萨前面点香的时候,替我默祷幸福——”鸿渐忍不住笑了——“我对我母亲说,她为什么不念几卷经超度我呢?我母亲以为我很关心,还打听了好些无聊的事告诉我。这次苏鸿业在重庆有事,不能赶回来,写信说一切由女儿作主,只要她称习。这一对新人都洋气得很,反对旧式结婚的挑黄道吉日,主张挑洋日子。说阳历五月最不利结婚,阳历六月最宜结婚,可是他们订婚已经在六月里,所以延期到九月初结婚。据说日子也大有讲究,
星期一二三是结婚的好日子,尤其是星期三;四五六一天坏似一天,结果他们挑的是星期三——”
鸿渐笑道:“这准是曹元朗那家伙想出来的花样。”
辛楣笑道:“总而言之,你们这些欧洲留学生最讨厌,花样名目最多。偏偏结婚的那个星期三,天气是秋老虎,热得利害。我在路上就想,侥天之幸,今天不是我做新郎。礼堂里虽然有冷气,曹元朗穿了黑呢礼服,忙得满头是汗,我看他带的白硬领圈,给汗浸得又黄又软。我只怕他整个胖身体全化在汗里,像洋蜡烛化成一摊油。苏小姐也紧张难看。行婚礼的时候,新郎新娘脸哭不出笑不出的表情,全不像在干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断头台,是了,是了,像公共场所‘谨防扒手’牌子下面那些积犯的相惩里的表情。我忽然想,就是我自己结婚行礼,在万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像个被破获的扒手。因此我恍然大悟,那种眉花眼笑的美满结婚照相,全不是当时照的。”
“大发现!大发现!我有兴趣的是,苏小姐当天看你怎么样。”
“我躲着没给她看见,只跟唐小姐讲几句话——”鸿渐的心那一跳的沉重,就好像货车卸货时把包裹向地下一掼,只奇怪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