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来的啥。”李先生如梦初醒地一跳道:“你问谁呀?我呀?我们是上海来的。”这话并不可笑,而两人笑得把被蒙住头,又赶快揭开被,要听下文。那女人道:“我也是上海来的,逃难来这块的——你们干什么的?”李先生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片子,省悟过来,尊严地道:“我们都
是大学教授。”那女人道:“教书的?教书的没有钱,为什么不走私做买卖?”两人又蒙上被。李先生只鼻子里应一声。那女人道:“我爹也教书的——”两人笑得蒙着头叫痛——“那个跟你们一起的女人是谁?她也是教书的?”李先生道:“是的。”那女人道:“我也过进学堂——她赚多少钱啥?”辛楣怕这女人笑孙小姐赚的钱没有她多大声咳嗽,李先生只说:“很多,很多——抽支烟罢?哪,接好——”两人紧张得不敢吐气,李先生下面的话更使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你,公共汽车的票子难买得很,你——你熟人多,有没有法想一个?我们好好的谢你。”那女人讲了一大串话,又快又脆,像钢刀削萝卜片,大意是:公路车票买不到,可以搭军用运货汽车,她认识一位侯营长,一会儿来看她,到时李先生过去当面接洽。李先生千谢万谢。那女人走了,李先生回身向赵方二人得意地把头转个圈儿,一言不发,望着他们。二人钦佩他异想他开,真有本领。李先生恨不能身外化身,拍着自己肩膀,说:“老李,真有你!”所以也不谦虚说:“我知道这种女人路数多,有时用得着她们,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
李先生去后,辛楣和鸿渐睡熟了。鸿渐睡梦里,觉得有东西在掸这肌理稠密的睡,只破了一个小孔,而整个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滚水的注射冰面,醒过来只听见:“哙!哙!”昏头昏脑下床一看,王美玉在向这面叫,正要关窗不理她,忽想起李梅亭跟她的接洽。辛楣也惊醒了,王美玉道:“那戴黑眼镜的呢?侯营长来了。”李梅亭得到通知,忙把压在褥子下的西装裤子和领带取出,早刮过脸,皮破了好几处,倒也红光满面。临走时,李梅亭说妓女家里不能白去的,去了要开销,这笔交际费如何算法,自己方才已经赔了一支香烟。大家担保他,只要交涉顺利,不但费用公担,还有酬劳。李梅亭问他们要不要到辛楣房间里去隔窗旁听,“反正没有什么秘密的事。”余人无此雅兴,说现在四点钟,上街溜达,六点钟在吃早点地馆子里聚会。到时候,李梅亭兴冲冲来了。大家忙问事情怎样,李梅亭道:“明天正午开车。”大家还问长问短,李梅亭说这位侯营长晚上九点钟要来看行李,有问题可以面询。这些军用货车每辆搭客一人和行李一件或两件,开向韶关去的,到了韶关再坐火车进湖南。一算费用比坐公共汽车贵一,“可是,”李梅亭说,“到处等汽车票,一等就是几天,这房饭钱全省下来了。”辛楣踌躇说:“好是很好,可是学校汇到吉安的钱怎么办?”李梅亭道:“那很容易,去个电报请高校长汇到韶关得了。”鸿渐道:“到韶关折回湖南,那不是兜远路么?”李梅亭怫然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办到这样。方先生有面子,也许侯营长为你派专车直放学校。”顾尔谦说:“李先生办事不会错。明天一早拍个电报,中午上车走它妈的,要教我在这个鬼地方等五天,头发都白了。”李梅亭还悻悻道:“今天王美玉家打茶围的钱将来归我一个人出得了。”鸿渐忍着气道:“就是不坐军车,交际费也该大家出的,这是绝对两回事。”辛楣桌下踢鸿渐一脚,嘴里胡扯一阵,总算双方没有吵起来,孙小姐睁大的眼睛也恢复了常态。
回旅馆不多一会,伙计在梯子下口里含着饭嚷:“侯营长来了!”大家赶下来。侯营长有个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一张脸,脸上应有尽有,并未给鼻子挤去眉眼,鼻尖生几个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声说笑,一望而知是位豪杰。侯营长瞧见李梅亭,笑说:“怎么我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