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初录(7)
炕上的麦草里一生下,屋里的门槛上一条绳,就拴住了一个活泼泼的生命。稍稍长大,心性就野了,山上也去,林里也去,爬树捉雀,钻水摸鱼,如门前的崖上的野鹞子,一出壳就跑了,飞了,闯荡山的海、林的海了。长大成人,白天就在山坡上种地,夜里就抱着老婆在火炕上打鼾。地没有一块席大的平坦,牛不能转身,也立不住蹄脚,就是在山路上,每年也要滚死一两个老牛。河畔里年年刨地,不涨水,那便是要屙金就屙金,要尿银就尿银,一暴涨,就一场了了。广种薄收,是这里的特点。亩产有收到四百斤的高产,亩产也有收到仅十斤的籽种,但是,他们可以每人平均四十亩地,能收就收,不收作罢,反正他们相信,人的力气却是使不尽的,而且又不花钱。那坡坡涧涧,楞楞坎坎,有一土,就种一窝瓜,栽一株苗。即使一切都颗粒不收了,山上有的是赚钱的东西,割荆条,编笆席,砍毛竹,扎扫帚,挖药,放蜂,烧木炭,育木耳,卖核桃、柿饼、板栗、野桃、酸枣。只要一双腿好,担到山沟外的川道镇上,就有了粮,有了布,有了油盐调和。柴是出门就有,常常在门前的坡上赤手去扳那树杈、树根,脚手四条用上去,将身子憋足了劲,缩成一个疙瘩团块,似乎随时要忽地弹射而去,样子使人看了十分野蛮而又百分的优美。终年的劳累,使他们区别于别处人的是一副双肩都长出拳头大的死肉疙瘩,两只大手,硬茧如壳,抓棘拔草不用镰刀,腿肚子上的脉管精露,如盘绕了一堆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