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诞生
“女儿。”
“对了,一个傻大姐。我小时候,人家就叫我傻大姐。”她抚摸着肚子接着说:“真想亲亲小DADA,她太可怜了,无缘无故受这么多苦。小DADA,你是个傻妞,妈妈也爱你。”
“有毛病吗?”
“看不出。医生说我的胎音很有力呢。”她不无自豪地说。
“是小DADA的。”
“我们俩不一回事?”
“你们俩真棒。”
二
我盼望生个女儿——
因为生命是女人给我的礼物,我愿把它奉还给女人;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溺爱的父亲,我怕把儿子宠骄,却不怕把女儿宠娇;
因为儿子只能分担我的孤独,女儿不但分担而且抚慰我的孤独;
因为上帝和我都苛求男儿而宽待女儿,浑小子令我们头疼,傻妞却使我们破颜;
因为诗人和女性订有永久的盟约。
三
雨儿站在街心花园里,肚子奇大,脸色红润,像个大将军。我在一旁按快门。两个小伙子走过,赞道:“嘿,威风凛凛!”
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醒来,突然大喊一声:“破水了!”
小保姆阿珍唤来住在隔壁的她母亲,母亲急忙打电话叫车,一时叫不到,慌了手脚。她倒镇定自若,躺在床上指挥母亲和阿珍干这干那,不失大将军风度。露露闻讯赶到医院,看见她坐在急诊室的长椅上,腿上搁着包包,仍在指挥母亲和小保姆办理入院的种种手续。
当时我在歌德学院北京分院学德语,天天走读。那天,由于雨儿未到预产期,我也早早地上学去了。中午回家,已是人去屋空。
我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到她身边去!
可是谈何容易,我们已被产房的一堵墙隔开。我隔墙喊话,被护士轰了出来。露露通过熟人和医生打招呼,医生让我回家等电话。
晚上,医生打电话让我去,告诉我:胎膜没有破,是假破水;由于引产,宫口已开三指,但入盆不深。需要当机立断:做不做破腹产?
我咬咬牙,在手术申请书上签了字。
她躺在担架车上,朝我微笑。
“好玩吗?”我问。
“好玩,像电影里一样。”
二十二时零五分,担架车消失在手术室的大门后。
在电影里,镜头通常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悬置,我们看不见大门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看见徘徊在大门外的丈夫的严峻脸色。现在正是这样,无形的镜头对准我,我觉得自己也在扮演电影里的一个角色,但一点儿不好玩。
人生中有许多等待,这是最揪心的一种。我的目光不断投向紧闭的大门,知道大门后正在进行某个决定我的命运的过程,然而,我不但不能影响它,反而被彻底排除在外。我只能耐心等待大门重新打开,然后,不管从那里出来的是什么,我都必须无条件地接受。这是一种真正的判决。
一位朋友的妻子曾经向我抱怨,在她被产前阵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她的丈夫却微笑着对她说:“人类几十万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我知道这个坏丈夫的微笑有多么无奈。海明威笔下的那个医生替一个印地安女人做破腹产手术,手术很成功,可是医生发现,在手术过程中,那女人的丈夫已经用一把剃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露露一直陪着我。她坐在楼梯口,开始吃零食。我也坐下,感到冷,又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二十分钟够吗?”我问颇通医道的露露。
“起码四、五十分钟。”
我不断看表,时间过得格外慢。大门终于打开了。我的女儿诞生于一九九○年四月二十日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