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研究生三年
生不到一个月就被辞退了,潦倒了一生的他,又遭受新的打击。
新来的老师是某出版社的一位德语编辑,时间不长,他自己不愿教了。因此,我学德语基本上是自学的。最令我苦恼的是没有课本,跑遍全北京买不到,只好趁别的同学不用时借来看一眼。直到小早在他供职的学校的图书馆里发现了两册文革前北外编的课本,借出来寄给我,我才能够比较认真地自学了。后来,这套课本重新出版,别的德语书也陆续出版,资料不再是问题。因为缺少听说的环境,我自己也不耐烦做这方面的练习,我的德语基本是聋哑的。不过,我对语法和语义有很好的理解力,因此,几年后,我就能够不太费力地阅读和翻译尼采的著作了。我的英语也是自学的,能够依靠词典看书,有时还看出了英语高手的翻译错误。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在语言听说方面事实上有些先天不足,学起来比那些一般智力不及我的人吃力得多。承蒙歌德学院北京分院的好意,曾经让我免费学习,但我学了一个多月就半途而废了。我在那里成了一个新闻,人们悄悄议论说,有一个人翻译尼采特棒,却一句德语也听不懂。此后我两次到德国,加起来接近一年,但长进仍不很大,只能应付最简单的会话。我自己分析,原因一是我的智力类型,短于听觉记忆,二是我的性格,拙于交往和言谈。我只好自我解嘲,对自己说:当年王国维从英文翻译了许多书,并且与伯希和、斯坦因等人过从甚密,还不是一句英语也听不懂说不出么?可是,天下舌人车载斗量,王国维却只有一个,无人能够替代。我当然可以发狠下一番功夫,未必没有收效,但实在舍不得我的宝贵光阴。不能自由听说肯定是一个缺憾,然而,在认清了我的能力和兴趣的性质之后,我便宁可容忍这个缺憾了。
乍回到北京,我带着乡下人进城的新鲜感看待一切,任何人的一点才华都使我眼花缭乱,钦佩不已。随着新鲜感消失,我渐渐恢复了客观评价的能力,结果是增添了自信心。在思维敏捷的才子身上,我看出了洋场恶少的影子。从滔滔不绝的论辩中,我听出了单调的说教。有一个来自上海的同学,经常当着众人之面慷慨陈词,骂当局几句,实则趋炎附势,常常为了一点儿实际利益讨好他心中鄙夷的人。有一回,我抄起一本书上厕所,因为讨厌这本书的极左调子,便开玩笑说这样的书也就配在厕所里翻翻。该书作者在社科院,这个同学很快把我的戏言报告了他。我当然无须讳言我的观点,但这个同学平时总对我表示亲近,却干出如此不光明的勾当,实在令我吃惊。与人接触时,我经常发现,比我聪明的人多的是,可是,在这些比我聪明的人里面,十之八九都比我肤浅。另一个使我遗憾的事实是,世上有聪明人,也有老实人,但缺少心灵美丽的人。
研究生二年级时,现代外国哲学学会成立,在太原开会,我们这些相关专业的研究生也参加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感到有趣的不是会上的讨论,而是会下的交游。游览当地名胜,有人提议赋诗,我赋了一首:“天下庙堂难计数,晋祠别具窈窕风。隋槐斜扶圣母殿,周柏半遮邑姜宫。内有似嗔似怨女,却无呆头呆脑僧。可怜四十二佳丽,千载幽居暗壁中。”周红是一年级新生,她赋了一首《游玄中寺》:“玄中高筑在云台,风打山门报客来。佛祖已辞东土去,香烟空绕庙堂回。抚碑细索穷通理,寻纸争描绝代才。欲问谁知玄妙意,清风鸟语久萦怀。”这首诗显出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远非我所能及。人们评论说,我风流倜傥,她充满禅意。从交谈中知道,她是为了克服情感的痛苦而选择学哲学的,我便唱和一首,揭露禅意背后的困惑:“玄中久已印心台,历尽沧桑佛自来。身是游人闲赏玩,神迷净土苦徘徊。为疗隐痛求哲理,因赋新诗露慧才。回首凝眸过往处,青烟缭绕愁满怀。”返京列车上,一位老师写五言诗述平生不得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