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家的乐趣
与共的书斋的使命应该说是圆满完成了。
四
叶先生的不单论书的读、购、藏,更多的篇幅还是论他所读过的一本本具体的 书,以及爱书及人,论他所感兴趣的一个个具体的作家。其中谈及作家的奇癖乖行,例如十 九世纪英国作家的吸鸦片成风,纪德的同性恋及其在作品中的自我暴露,普鲁斯特的怕光、 怕冷、怕声音乃至于要穿厚大衣点小灯坐在隔音室里写作,这些固可博人一粲。但是,谈及 人和书的命运的那些篇什又足令人扼腕叹息。
作家中诚有生前即已功成名就、人与书俱荣的幸运儿,然更不乏穷困潦倒一生、只留下身后 名的苦命人。诗人布莱克毕生靠雕版卖艺糊口,每当家里分文不名,他的妻子便在吃饭时放 一只空餐盆在他面前,提醒他拿起刻刀挣钱。汤普生在一家鞋店做帮工,穷得买不起纸,诗 稿都写在旧账簿和包装纸上。吉辛倒是生前就卖文为生,但入不敷出,常常挨饿,住处简陋 到没有水管,每天只好潜入图书馆的盥洗室漱洗,终遭管理员发现而谢绝。只是待到这些苦 命作家撒手人间,死后终被“发现”,生前连一碗粥、一片面包也换不到的手稿便突然价值 千金,但得益的是不相干的后人。叶先生叹道:“世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作家的原稿,但是同 时也是最不值钱的。”人亡书在,书终获好运,不过这好运已经和人无关了。
作家之不能支配自己的书的命运,还有一种表现,就是有时自己寄予厚望的作品被人遗忘, 不经意之作却得以传世。安徒生一生刻意经营剧本和长篇小说,视之为大树,而童话只是他 在余暇摆弄的小花小草,谁知正是这些小花小草使他在文艺花园里获得了不朽地位。笛福青 壮年时期热衷于从政经商,均无成就,到六十岁屈尊改行写小说,不料一 举成名,永垂史册。
真正的好作品,不管如何不受同时代人乃至作者自己的重视,它们在文化史上大抵终能占据 应有的地位。里尔克说罗丹的作品像海和森林一样,有其自身的生命,而且随着岁月继续在 生长中。这话也适用于为数不多的好书。绝大多数书只有短暂的寿命,死在它们的作者前头 ,和人一起被遗忘了。只有少数书活得比人长久,乃至活在世世代代的爱书家的书斋里,- -也就是说,被组织进他们的有机体,充实了他们的人生。
爱书家的爱书纯属个人爱好,不像评论家的评书是一种社会责任,因而和评论家相比,爱书 家对书的选择更不易受权势或时尚左右。历史上常常有这样的情形:一本好书在评论界遭冷 落或贬斥,却被许多无名读者热爱和珍藏。这种无声的评论在悠长的岁月中发挥着作用,归 根结底决定了书籍的生命。也许,这正是爱书家们在默默无闻中对于文化史的一种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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