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
去想能否治好。
自柏拉图以来,许多西哲都把死亡看作人生最重大的问题,而把想透死亡问题视为哲学最主 要的使命。在他们看来,哲学就是通过思考死亡而为死预作准备的活动。一个人只要经常思 考死亡,且不管他如何思考,经常思考本身就会产生一种效果,使他对死亡习以为常起来。 中世纪修道士手戴刻有骷髅的指环,埃及人在宴会高潮时抬进一具解剖的尸体,蒙田在和女 人做爱时仍默念着死的逼近,凡此种种,依蒙田自己的说法,都是为了:“让我们不顾死亡 的怪异面孔,常常和它亲近、熟识,心目中有它比什么都多吧!”如此即使不能消除对死的 恐惧,至少可以使我们习惯于自己必死这个事实,也就是消除对恐惧的恐惧。主动迎候死, 再意外的死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我们对于自己活着这件事实在太习惯了,而对于死却感到非常陌生,--想想看,自出生后 ,我们一直活着,从未死过!可见从习惯于生到习惯于死,这个转折并不轻松。不过,在从 生到死的过程中,由于耳闻目染别人的死,由于自己所遭受的病老折磨,我们多少在渐渐习 惯自己必死的前景。习惯意味着麻木,芸芸众生正是靠习惯来忍受死亡的。如果哲学只是使 我们习惯于死,未免多此一举了。问题恰恰在于,我不愿意习惯。我们期待于哲学的不是习 惯,而是智慧。也就是说,它不该靠唠叨来解除我们对死的警惕,而应该说出令人信服的理 由来打消我们对死的恐惧。它的确说了理由,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理由能否令人信服。
三
死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必然性。因此,哲学家们的努力便集中到一点 ,即是找出种种理由来劝说我们--当然也劝说他自己--接受它。
理由之一:我们死后不复存在,不能感觉到痛苦,所以死不可怕。这条理由是伊壁鸠鲁
首先 明确提出来的。他说:“死与我们无关。因为当身体分解成其构成元素时,它就没有感觉, 而对其没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无关。”“我们活着时,死尚未来临;死来临时,我们已经不 在。因而死与生者和死者都无关。”卢克莱修也附和说:“对于那不再存在的人,痛苦也全 不存在。”
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条理由更缺乏说服力的了。死的可怕,恰恰在于死后的虚无,在于我们 将不复存在。与这种永远的寂灭相比,感觉到痛苦岂非一种幸福?这两位古代唯物论者实在 是太唯物了,他们对于自我寂灭的荒谬性显然没有丝毫概念,所以才会把我们无法接受死的 根本原因当作劝说我们接受死的有力理由。
令人费解的是,苏格拉底这位古希腊最智慧的人,对于死也持有类似的观念。他在临刑前谈 自己坦然赴死的理由云:“死的境界二者必居其一:或是全空,死者毫无知觉;或是如世俗 所云,灵魂由此界迁居彼界。”关于后者,他说了些彼界比此界公正之类的话,意在讥讽判 他死刑的法官们,内心其实并不相信灵魂不死。前者才是他对死的真实看法:“死者若无知 觉,如睡眠无梦,死之所得不亦妙哉!”因为“与生平其他日夜比较”,无梦之夜最“痛快 “。
把死譬作无梦的睡眠,这是一种常见的说法。然而,两者的不同是一目了然的。酣睡的痛快 ,恰恰在于醒来时感到精神饱满,如果长眠不醒,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我是绝对不能赞同把无感觉状态说成幸福的。世上一切幸福,皆以感觉为前提。我之所以恋 生,是因为活着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自己的存在,以及我对世界的认知和沉思。我厌恶死 ,正是因为死永远剥夺了我感觉这一切的任何可能性。我也曾试图劝说自己:假如我睡着了 ,未能感觉到世界和我自己的存在,假如有些事发生了,我因不在场而不知道,我应该为此 悲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