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
:你是一个纯粹偶然的产物,大自然产生你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如果你的父母没 有结合(这是偶然的),或者结合了,未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做爱(这也是偶然的),或者做爱了 ,你父亲释放的成亿个精子中不是那个特定的精子使你母亲受孕(这更是偶然的),就不会有 你。如果你父母各自的父母不是如此这般,就不会有你的父母,也就不会有你。这样一直可 以推到你最早的老祖宗,在不计其数的偶然中,只要其中之一改变,你就压根儿不会诞生。 难道你能为你未曾诞生而遗憾吗?这岂不就像为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在某月某 日未曾做爱而遗憾一样可笑吗?那么,你就权作你未曾诞生好了,这样便不会把死当一回事 了。无论如何,一个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存在,一件侥幸到非分地步的礼物,失去了是不该 感到委屈的。滚滚长河中某一个偶然泛起的泡沫,有什么理由为它的迸裂愤愤不平呢?
然而,我还是委屈,还是不平!我要像金圣叹一样责问天地:“既已生我,便应永在;脱不 能尔,便应勿生。如之何本无有我……无端而忽然生我;无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无端 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尽管金圣叹接着替天地开脱,说既为天地,安得 不生,无论生谁,都各各自以为我,其实未尝生我,我固非我,但这一番逻辑实出于不得已 ,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接受我之必死的事实。
一种意识到自身存在的存在按其本性是不能设想自身的非存在的。我知道我的出生纯属偶然 ,但是,既已出生,我就不再能想像我将不存在。我甚至不能想像我会不出生,一个绝对没 有我存在过的宇宙是超乎我的想像力的。我不能承认我只是永恒流变中一个可有可无旋生旋 灭的泡影,如果这样,我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大自然产生出我们这些具有自我意识的个体 ,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仅是幻像,而它自己仅是空无?不,我一定要否认。我要 同时成为一和全,个体和整体,自我和宇宙,以此来使两者均获得意义。也就是说,我不再 劝说自己接受死,而是努力使自己相信某种不朽。正是为了自救和救世,不肯接受死亡的灵 魂走向了宗教和艺术。
九
“信仰就是愿意信仰;信仰上帝就是希望真有一个上帝。”乌纳穆诺的这句话点破了一切宗 教信仰的实质。
我们第一不能否认肉体死亡的事实,第二不能接受死亡,剩下的惟一出路是为自己编织
出一 个灵魂不死的梦幻,这个梦幻就叫做信仰。借此梦幻,我们便能像贺拉斯那样对自己说:“ 我不会完全死亡!”我们需要这个梦幻,因为如惠特曼所云:“没有它,整个世界才是一个 梦幻。”
诞生和死亡是自然的两大神秘。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知道,我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我们 无法理解虚无,不能思议不存在。这就使得我们不仅有必要而且有可能编织梦幻。谁知道呢 ,说不定事情如我们所幻想的,冥冥中真有一个亡灵继续生存的世界,只是因为阴阳隔绝, 我们不可感知它罢了。当柏拉图提出灵魂不死说时,他就如此鼓励自己:“荣耀属于那值得 冒险一试的事物!”帕斯卡尔则直截了当地把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争论形容为一场赌博,理 智无法决定,惟凭抉择。赌注下在上帝存在这一面,赌赢了就赢得了一切,赌输了却一无所 失。反正这是惟一的希望所在,宁可信其有,总比绝望好些。
可是,要信仰自己毫无把握的事情,又谈何容易。帕斯卡尔的办法是,向那些盲信者学习, 遵循一切宗教习俗,事事做得好像是在信仰着的那样。“正是这样才会自然而然使你信仰并 使你牲畜化。”他的内心独白:“但,这是我所害怕的。”立刻反问自己:“为什么害怕呢 ?你有什么可丧失的呢?”非常形象!说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