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们安排睡觉的地方。“炮轰派”的家属们,十几家几十人合住在各个车间内。各个车间都很冷。
女人们在哭,孩子们在叫——是那些被“捍联总”抓去的人的家属。
我身临其境,对他们的一种巨大的同情和怜悯顿时从心底涌起,觉得是来到了受暴政压迫者中间,产生了一股要与那暴政呐喊着挑战的刚勇豪烈的气概。其实,当年受压迫的又何止“炮轰派”及其家属呢?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不都是在受着一种暴政的压迫而同时又压迫着别人么?暴政也并不能说是“东北新曙光”,它毕竟代表着力图安定的趋向。暴政是“文化大革命”本身。“捍联总”和“炮轰派”不过都是那暴政的必然产物。在这二者之间,是无所谓正义和非正义无所谓是与非的。
忽然响起了警报声。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捍联总”的一支人马,趁大本营实力空虚,发起了进攻。扬言要一举拿下“哈一机”这个“炮轰派”的顽固堡垒。
于是一片紧张。女人们更哭。孩子们更叫。
几十名留守大本营的“炮轰派”战士聚集到了一起。
其中一个大声对女人和孩子们吼:“不要哭!不要叫!你们哭,你们叫,‘捍联总’也是不会发慈悲的!有我们几十个人在,就保证你们的安全,绝不会让‘捍联总’攻进来的!”
几十名老工人也自觉组织起来,人人寻找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对他们说:“我们跟你们一块去守卫前后大门!今天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俩赚一个!”“死了,咱们的人会给咱们报仇的!”“男的女的,老少爷们,王八蛋‘捍联总’要是真攻进来了,谁也不许作孬种!咱们生是‘炮轰派’的人,死是‘炮轰派’的鬼!”
有个女人也振臂高呼:“姐妹们,咱们也要操家伙,跟王八蛋‘捍联总’拼命呀!”
于是女人们,连同一些半大孩子,在这样一种同仇敌忾情绪的互相煽动下,也纷纷寻找应手的武器,预备拼命。
我激动得要哭,何等豪烈的场面!我所渴望体验的悲剧精神和英雄主义,是整个儿将我主宰了。
我寻找到了一跟长铁棍,紧紧地握在手中。
于是人们冲到了院子里。
几盏探照灯开了,院子里亮得如同白昼。
一部分人扑向前后门。一部分人守卫在四面高墙下。
我甚至想象到了“哈一机”被攻占后的惨景:男女老少的尸体横倒竖卧,人人死后手中仍紧握带血的武器。想象到了被母亲死前掩护地压在身下的幼儿,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哇哇哭声。想象到了我自己应该怎么个死法才更英雄更悲壮,临死应该呼喊什么口号。按照我的想象,也可以说按照我的意愿,我应该在其它人全都死光了之后再死。应该面对着无数的一步步包围上来的“捍联总”们,怒目而视,首先毁掉武器。可惜我拿的是一根长铁棍,只有塞进炼铁炉才能毁掉。要拿的是一支枪就好了。就可以做到死了也不将武器留给敌人了。要拿的是一根爆破筒就更其好了!那就可以做到与敌人同归于尽了。关于武器的这一节想象,虽然英雄得可以壮烈得可以,悲剧味儿也十足,但分明地是只能想象一番,根本无法实现,只得不去细想。呼喊什么口号却是完全可以早作打算的。我想到了雨果小说中那个法国骠骑兵上尉,他在滑铁卢为拿破伦而战死的时候,面对一步步向他包围的英军喊了一句什么来着?对,只喊了一个字——“屎”!那当然是很轻蔑的意思啦!不过“捍联总”们能领悟么?他们要是没看过雨果的呢?要是虽然看过了并不记得那么一名英雄的法国骠骑兵上尉呢?他可不是书中的主人公啊,仅仅是个被雨果一笔带过的无名角色呀!那就再喊一句“炮轰派万岁”吧!
屎——
“炮轰派”万岁——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