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O 道术
上一个题目谈信仰。信仰是进教堂时候想的,想求得的是超过现世之生的什么。人总不能常跪在教堂里,因而走出教堂,饮食男女、柴米油盐的时候,对于生,还会想到家常事物的是非、高下之类的问题。想而有所得,即觉得怎么样活就好,并进而照办,这觉得和照办,我们称为“道术”。说我们称,因为,至少庄子不这样用。《庄子? 天下》篇开头说: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曰,无乎不在。
成玄英疏:“方,道也。”方术也是道术。这最后一篇是评论诸子百家的,所以道术等于今所谓学术。学术自然也会牵涉到行,但重点终归是讲学理。我们这里是变全为偏,变高为下,虽然也是道,却是小道,不过是想谈谈,一般象牙之塔外的人,有时也会想到,或只是感到,怎么样活才有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会碰到的一些问题而已。
怎么样活才有意思,是想的,或只是感到的,为了减少头绪,总称为“想的”。想的与现实的关系非常复杂。其一,可以把凡是出现的都看作现实,或“另一种”现实。庄生梦为蝴蝶,这梦也是现实;自然,这梦中的蝴蝶与花间飞的蝴蝶并不是一种现实。其二,想的也要由现实来。人不能钻入鼠洞,但可以想象钻入,这鼠洞,这钻入,却仍是只能由现实来。道术也一样,贫无立锥之地,也未尝不可以想,一旦发迹,就也肥马轻裘,钟鸣鼎食。其三,想的(道术)与现实(实生活)有可能合而经常有距离。合是指觉得一切都好,不再希求什么,因而也就不想变。这在理论上并非不可能,俗人,如乾隆皇帝,也许就是这样吧?还有传说的圣贤,或说得道者,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悟了的禅师,饥来吃饭,困来睡眠,也许真能达到这种境界吧?但理论的可能终归只是可能,至少是一般人,觉得一切都好,不再希求什么,即想的完全成为现实,总是非常之难的。这是说,想的与现实总是有或大或小的距离。其四,想的(道术)又必致影响现实(实生活)。影响可以小,如想法凑钱,买摩托车,有忙事骑,有闲情兜风,就是此类。影响也可以大,如班超投笔从戎,立功异域,终于得封定远侯,就是此类。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见于四书中的《中庸》,这是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的大道。其实,我们称为道术的小道也是如此,比喻为蜗牛的触角,只要往前走,就不能不由它来探测,取想望的,舍不想望的。所想望,可以明显,如独身之想找伴侣,成家立业;可以不明显,如晨起必散步,也许并未想,其实是希望健康长寿。所想可以大,如想出国,换个境遇生活;可以小,如窗前辟个小园,养花。所想可以高,如穷则希圣希贤,达则除弊政,救民于水火;可以下,有了权,也堂上一呼,堂下百诺。以上是就性质说,归类,可以有限。如果换类的性质为个人的具体,那就必致成为无限,因为事实必是,人人有人人的道术,甲的和乙的,至多只是近似而不能等同。无限,不能说;而为了用,又不能不说,怎么办?想从另一个角度说说。
这是着眼护个人,兼考虑道术的性质及其渗入人心的程度,计由浅入深,可以分为四种。其一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至少是没有明确地想,哪一种生活是合意的。尤其是旧时代,长时期的艰苦境遇迫使人惯于忍受,只求能活,不计其他,自然就难于形成多少带些进取意义的道术。还有,道术的形成,不能离开是非、高下的认识,有大量的小民没有知识,也就缺少评断能力,因而生活就会安于顺帝之则。这近于老子设想并期望的“虚其心,实其腹”,如果可能,也未可厚非。问题是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果,他们的子孙就难得完全虚其心。这是说,不识不知,不容易,也就未必不需要道术;或从另一面,泛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