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辑 海外萍踪一、临别赠言①
远。性灵二字虽是旧词,却能指出此解放之路,故以着重性灵为一切文学解放基本之论。有人反对这种解放,那是道统未除,流毒未尽。性灵也好,幽默也好,都是叫人在举笔行文之际较近情而已。两者在西洋文学,都是老生常谈,极寻常道理。今日提倡之难,三十年后人见之,当引为奇谈。但是我仍相信此为中国散文演化必经之路。
(二)思想——中国今日举国若狂,或守株狂,或激烈狂,或夸大狂,或忧郁狂,看来看去都不像大国风度,早失了心气和平事理通达的中国文化精神。更可虑的,是失了自信力。这都不是好现象,但也都因国事日非,人心危急所致,又因新旧交汇,青黄不接所致。总而言之,乱世之音而已。思想我想是不健全的,整个而论,思想之健全,总不至如此乱嚷乱喊,稍有自信,也不至如此。拿这种态度来对付非常局面,如何了得。于此不能不提出这思想通达心气和平的老话来说。孟子言智仁勇三者为天下之达德,能达斯能勇。对付非常时期,诚然非坚毅不可,但坚毅既非暴虎冯河之勇,尤不是隔河观人暴虎,唱唱两声quot;坚毅quot;完事。勇字必由智字得来,古代儒家之勇毅,莫非由理明心通,而能遇事泰然。中国人必由历史之回顾,对自己文化精神所在,有深切的认识,然后对中国之将来始有自信。由自信始有勇毅乐观。号为quot;革命quot;、quot;前进quot;之徒,惴惴岌岌,怕人家说他落伍,一味抹杀中国旧文学,否认中国祖宗,我认为只是弱者之装腔;而军阀贪官开口仁义,闭口道德,一味复古,也只是黠者之丑态。在这种各走极端,无理的急进与无理的复古,都已各暴露中国文化精神理明心通态度之遗失。无论维新与复古,这样的国是不能存在的。中国文化精神别的不讲,宽大是有的。以前林琴南、辜鸿铭、胡适之、陈独秀同在北大讲学,因此今人叹北京大学之伟大,便只是这个宽大自由道理。中国古代称颂政治之清明,也是常说quot;政简刑轻quot;,使人人得安居乐业,也便是自由宽大之意。大国风度是如此的。中国要大家活下去,还得来这种宽大的精神。硁硁小人就是小人不宽大之意。无论哪一党派要负起救国责任,当留此宽大二字,否则一时炙手可热,日久必无成就。
关于思想,更有一端为我所最愁虑者,就是统制思想。不要以为德国俄国实行统制思想的愚民政策,我们便应该赶时髦也来统制思想。统制思想之祸莫甚于八股,而依我的定义,凡统制思想都可名之为八股。八股驱天下士人而置之笼中,流毒千余年(包括一切科学),吾人痛恨之,故打倒之。今幸生于千余年之后,闻得思想自由解放真道之后,复欲以新八股自茧茧人,真可谓见道不明信道不笃了。统制思想政策行后,其效果亦必同于旧八股,一国思想由清一色而刻板,由刻板而沉寂,由沉寂而死亡。在这普遍的沉寂中,自有读书干禄之徒,为讨政治饭碗,受你笼络,亦自有一二宁舍富贵不肯干禄之书生终笼络不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