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惜春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被身世所困,以她的才色精明,还指不定怎样厉害呢?他面对贾珍只能说是外相恭顺,面对惜春却一直存着敬畏的意思。
外院的小厮见他跪在这里直到惜春走不敢动都诧异地要死,谁也不敢出声惊动。来意儿待心神稳定下来,站起来,整理了仪容,又人模人样地走出去当他的大管家。
这样,冯紫英在得到来意儿传话,来见惜春的时候,惜春的亲事已经议得雷打不动,惜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玄真观,自己对王夫人说要回观里取一些东西,王夫人明知有假,也不好拒绝,为着宝玉的事,她得依仗惜春,为着黛玉的事,她又愧对她,因此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四丫头你是有亲事的人,外面许多眼睛,举动要自己在意。”惜春知道她在意什么,遂笑道:“婶娘放心,惜春也不是随便的人。”这样一说,王夫人就不好再深说什么,一面送她走,一面叫家人仔细看住了,不要有什么乱子出来。
再次踏入玄真观,薰阳依旧,两人却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依旧那道走廊,依然那线阳光,连打在墙角地上的角度都不曾移变,但是人事,竟然差了这么多。
她从月洞门里看见冯紫英来了,忽然这条典字栏杆的走廊像是两面镜子对照着,重门叠户没有尽头。古人说,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此际想到,如刀劈醒。原来真正的伤心和真正的喜悦一样,都是没有声音的。再大的哀痛,话到嘴边竟成了一句:“你过得怎样?
记忆中,惜春的前半生除了为可卿守灵之外再无这样大哭过,此后的一生也没有再因为一句话而泪不可遏。
生离竟然痛过死别,再也顾不得身份,矜持,种种种种,抛诸脑后。她抱住他,手攫住他的肩膀,泪打湿了他的胸口。
“你怎么瘦成这样!”她哭着:“我知道你会来,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来?我不爱这样的你。”
“你不恨我。”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哽咽,看住惨伤的她。刻骨焚心的感情到此际,才显出来,原来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植入骨髓,深不可拔。只是他们还是无情,甘愿遵从世俗的规则。
“我无法选择我的父母,我就无法恨你。”惜春渐渐收了泪,心无怨艾地看他。冯紫英的眉棱骨一动,隐藏的平静被她的真心话打破。惜春的平静让他惭愧。他以世俗的标准来苛责她,而她却以非世俗所能理解的心胸去宽恕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你来,此际叫你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却只是想见你。”惜春看住他,幽幽地叹息着,声线苍凉如在彼岸。
“我何尝不想见你,只是不知道怎样来见你。原谅我懦弱。”冯紫英惨然地笑。说出心底的话,他似乎轻松一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潮红。抬头看渐渐被云雾遮蔓的天空,抓紧惜春的手,朝静室走去。
静室里空荡荡,唯有一张禅床,上面放着两个菜,一壶酒。冯紫英诧异地望着惜春,惜春勉强笑道:“我一向不爱喝酒,今日却是备了酒菜,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在一起。”她走到床边拿起壶倒了酒,回身递给冯紫英,道:“你来了我这里多次,竟没有请你吃一顿饭。”
冯紫英不接酒杯,眉压得低低的,半天才木着脸说:“你决意这样和我道别,我们的感情只值一餐饭,惜春,我怀疑你是否对我动过真心。”
惜春看着他,低了头,掠了掠鬓,慢慢放下酒杯,良久才道:“要怎样才叫动了真心,我竟不懂?你要我怎样?我去抗婚,然后你娶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进门,受尽耻笑么?”冯紫英被问到哑口,她所言真实,也的确是为他想。然他在他的口气中听出玄机,追问道:“有人逼你?是你哥哥。”惜春不应,当她再抬头时,竟笑得妩媚。
“事情是怎样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无法改变结局。冯将军,我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