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故事——永远的夏娃
他为什么这么唐突的问我,站着不响,没有回答他,带些愠怒的微笑着。
他又突然说:“我唯一的儿子,死了不放心他,订婚两次,结果都给人跑掉了,如果, 如果你肯跟他——我们是有钱的人,将来都是你的,不信你进来看,进来看呀——”我静静 的看着老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为钱结婚。”
“可是也可以为钱结婚,是不是,是不是?”
老人又伸出手来急切的死拉住我,我悄悄抬眼往他身后望去,老人那个苍白沉默的中年 儿子正躲在窗帘后面的一角偷看我。
后来我告诉荷西老人的事,荷西将我骂了一顿,说:“你已经结婚了,怎么还去跟人家 争为不为金钱出嫁的事情,干脆把他骂过去才是。”
我也想过要骂这个老人,可是一经过他们的家门,看见那一园寂寂的玫瑰,心里总有些 说不出的不忍和悲凉,便又和颜悦色的对待他了。
前几天老人真的死了,晚上死的,第二天清早就搬去葬了,好方便的,大概早就预备着 等他死的。
听见了这个消息的黄昏,一样在散步,经过死去老人的门口,发觉跟他长得那么相像的 儿子,居然代替了父亲的位置,穿了一件鲜明的红毛衣,一色一样的趴在家门口。我看见了 他,本想上去说几句哀悼的话,没想到他先对我喂喂的叫了起来,那个姿势和声音,就像他 父亲第一次看见我时死命的把我叫过去一个样子,我被他这怪异的举动,吓得头发根根竖了 起来,青着脸往山下没命的逃,一回头,那个儿子的半身,还挂在门外向我招手。身后如此 华丽的洋房,却像个大坟似的,埋葬着一个喂喂呼叫的寂寞的活人,也是够残忍的了。
这几天还是经过死去老人的家门前,那个儿子不挂在门上了——他在窗后面看我,不知 是忌什么,总是加快了脚步,怕一个那么堪怜的人,也算是生命的无奈吧。
我是不喜欢芭蕉园的,一走进去,再好的夕阳都幽暗暧昧起来,无风的时候四周静得要 窒息,稍稍吹过一点点微风,芭蕉叶又马上夸张的沙沙乱响。
从小听带我长大的女工人玉珍说鬼,她每说鬼时,总要顺手一指过去在父母家中院里的 一丛芭蕉树,说:“鬼啊,就在那种树下面,还会哭哦!女的,抱了小孩吱吱惨哭!”
我的童年被鬼故事吓得很厉害,直到现在,看见芭蕉心里还是不自在。
散步的路,不经过密密的蕉林就到不了海边。这一段长路,总是跑的,有时候天气阴 暗,出门之前总再三拜托荷西:“过十五、二十分钟左右请你站出来在阳台上给我看看,好 少怕一点。”
跑过一段蕉园,抬起头来往老远高岗上的家里望,荷西如果站在那儿,那怕是个小黑 点,心里也好过些。后来我天天叫他出来站一站,他不耐烦了,不再理我,我就一口气跑下 去,两边树影飞也似的掠过,奔出林子,海边的路来了,这也就过了,可惜的是,芭蕉园里 从来没有停下来看看是不是可以吃它一根绿蕉,总是太怕了些。
从海岸一直走到古堡那一条路是最宽敞的,没有沙滩,只有碎石遍地,那么长一条滩, 只孤伶伶一棵松树委委屈屈的站着,树下市政府给放了条长木椅。
这儿没有防波堤,巨浪从来不温柔,它们几几乎总是灰色的一堆堆汹涌而来,复仇似的 击打着深黑色怪形怪状的原始礁岩,每一次的冲击,水花破得天一般的高,惊天动地的散落 下来,这边的大海响得万马奔腾,那边的一轮血红的落日,凄艳绝伦的静静的自往水里掉。
这两种景象配合起来,在我的感动里,竟是想象中世界末日那份摄人心魂的鬼魅和怪 异,又想到日本小林正树导演的《怪谈》中的几场片景。这样的画面,总有一份诗意的凶 恶,说不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