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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的跑去看,其中有两张,都是男性人体的,我喜欢得不得了,一张画名字已不记得了,可是至今它仍在我的脑海里。另一张,一个趴着的人,题为《月梦》。

    没有能力买他的画,我心中想要的好似也是非卖品。

    在去了无数次画展会场之后,下楼梯时碰到了老师,我又跟他再一起去看了一次,他以为我是第一次去,我也不讲。那时候,我学画第十个月了。

    顾福生的个展之后,我们又恢复了上课。

    我安然的跟着老师,以为这便是全部的生命了。有一日,在别的同学已经散了,我也在收拾画具的时候,老师突然说:“再过十天我有远行,以后不能教你了!”什么,什么,他在说什么?

    第一秒的反应就是闭住了自己,他再说什么要去巴黎的话,听上去好似遥远遥远的声音,我听不见。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笑了一笑。

    “将你介绍给韩湘宁去学,他画得非常好,也肯收学生,要听话,我走了你去跟他,好吗?”

    “不好!”我轻轻的答。

    “先不要急,想一想,大后天你来最后一次,我给你韩湘宁的地址和电话——”

    那天老师破例陪我一直走到巷口,要给我找车,我跟他说,还不要回家,我想先走一段路。

    这长长的路,终于是一个人走了。

    一盏盏亮起来的街灯的后面,什么都仍是朦胧,只有我自己的足音,单单调调的回响在好似已经真空的宇宙里。那艘叫做什么“越南号”的大轮船,飘走了当年的我——那个居住在一颗小小的行星上的我,曾经视为珍宝的唯一的玫瑰。

    他是这样远走的,受恩的人,没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

    十年后的芝加哥,在密西根湖畔厉裂如刀的冬风里,我手中握着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也有一个约定的时间,将去看一个当年改变了我生命的人。

    是下午从两百里路外赶去的,订了旅馆,预备见到了他,次日清晨再坐火车回大学城去。

    我在密西根大道上看橱窗,卷在皮大衣里发抖,我来来回回的走,眼看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在自己冻僵的步子下踩掉。

    在那满城辉煌的灯火里,我知道,只要挥手叫一辆街车,必有一扇门为我打开。

    见了面说些什么?我的语言、我的声音在那一刻都已丧失。那个自卑的少年如旧,对她最看重的人,没有成绩可以交代,两手空空。

    约定的时间过了,我回到旅馆的房间里,黑暗的窗外,“花花公子俱乐部”的霓虹灯兀自闪烁着一个大都会寂寞冷淡的夜。

    那时候,在深夜里,雪,静静的飘落下来。

    第一次不敢去画室时被我撕碎的那一枕棉絮,是窗外十年后无声的雪花。

    那个漫天飞雪的一九七一年啊!

    我们走出了房子,经过庭院,向大门外走去。

    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穿着冰鞋跌跌撞撞的滑着。“这是八妹的孩子。”顾福生说。

    望着那双冰鞋,心中什么地方被一种温柔拂过,我向也在凝望我的孩子眨眨眼睛,送给她一个微笑。

    “画展时再见!”我向顾福生说。

    “你的书——”

    “没有写什么,还是不要看吧!”

    “我送你去喊车——”

    “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也是黄昏,我走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街上,热热暖暖的风吹拂过我的旧长裙,我没有喊车,慢慢的走了下去。这是一九八一年九月三日。

    注:《蓦然回首》也是白先勇的一篇文章,此次借用题目,只因心情如是,特此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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