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兵
他有没有对你不轨?”那句话时,我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做鬼不鬼的,直觉老师误会了那个哑巴。不轨一定是一种坏事,不然老师为什么用了一个孩子实在不明白的鬼字。
很气愤,太气了,就哭了起来。也没等老师叫人回座,气得冲回课桌趴着大哭。那天放学,老师拉着我的手一路送出校门,看我经过等待着的哑巴,都不许停住脚。
哑巴和我对望了一眼,我眼睛红红的,不能打手势,就只好走。老师,对哑巴笑着点点头。
到了校门口,老师很凶很凶的对我说:“如果明天再跟那个兵去做朋友,老师记你大过,还要打——。”我哭着小跑,她抓我回来,讲:“答应呀!讲呀!”我只有点点头,不敢反抗。
第二天,没有再跟哑巴讲话,他快步笑着迎了上来,我掉头就跑进了教室。哑巴站在窗外巴巴的望,我的头低着。
是个好粗好大个子的兵,早晚都在挑水,加上两个水桶前后晃,在学校里就更显眼了。男生们见他走过就会唱歌谣似的喊:“一个哑巴提水吃,两个哑巴挑水吃,三个哑巴没水吃……。”跟前跟后的叫了还不够,还有些大胆的冲上去推水桶将水泼出来。
过去,每当哑巴兵被男生戏弄的时候,他会停下来,放好水桶,作势要追打小孩,等小孩一哄跑了,第一个笑的就是他。也有一次,我们在地上认字,男生欺负哑巴听不见,背着他抽了挑水的扁担逃到秋千架边用那东西去击打架子。我看了追上去,揪住那个光头男生就打,两个厮打得很剧烈,可是都不出声叫喊。最后将男生死命一推,他的头碰到了秋千,这才哇哇大哭着去告老师了。
那是生平第一次在学校打架,男生的老师也没怎么样,倒是哑巴,气得又要骂又心痛般的一直替我掸衣服上的泥巴,然后,他左看我又右看我,大手想上来拥抱这个小娃娃,终是没有做,对我点个头,好似要流泪般的走了。
在这种情感之下,老师突然说哑巴对我“不鬼”,我的心里痛也痛死了。是命令,不可以再跟哑巴来往,不许打招呼,不可以再做小老师,不能玩跷跷板,连美劳课做好的一个泥巴砚台也不能送给我的大朋友——。
而他,那个身影,总是在墙角哀哀的张望。
在小学,怕老师怕得太厉害,老师就是天,谁敢反抗她呢?
上学总在路上等同学,进校门一哄而入。放学也是快跑,躲着那双粗牛似的眼睛,看也不敢看的背着书包低头疾走。
而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重和悲伤。那种不义的羞耻没法跟老师的权威去对抗,那是一种无关任何生活学业的被迫无情,而我,没有办法。
终是在又一次去厨房提水的时候碰到了哑巴。他照样帮我拎水壶,我默默的走在他身边。那时,国庆日也过了,部队立即要开发回南部去,哑巴走到快要到教室的路上,蹲下来也不找小石子,在地上用手指甲一直急着画问号,好大的:“?”画了一连串十几个。他不写字,红着眼睛就是不断画问号。
“不是我。”我也不写字,急着打自己的心,双手向外推。哑巴这回不懂,我快速的在地上写:“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还是不懂,也写了:“不是给金子坏了?”我拚命摇头。又不愿出卖老师,只是叫喊:“不要怪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用喊的,他只能看见表情,看见一个受了委屈小女孩的悲脸。
就那样跑掉了。哑巴的表情,一生不能忘怀。
部队走时就和来时一般安静,有大卡车装东西,有队伍排成树林一般沙沙、沙沙的移动。走时,校长向他们鞠躬,军人全体举手敬礼道谢。
我们孩子在教室内跟着风琴唱歌,唱“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杜鹃花开在小溪旁……”而我的眼光,一直滑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