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爱
学后被带去看医生,医生测验我的智商,发现只得六十分,是接近低能儿童的那种。
我十三岁了,不知将来要做什么,心里忧闷而不能快乐。二哥说,他要成为一个作曲家——今天在维也纳的他,是一位作曲家。而我,也想有一个愿望,我对自己说:将来长大了,去做毕卡索的另外一个女人。急着怕他不能等,急着怕自己长不快。他在法国的那幢古堡被我由图片中看也看烂了,却不知怎么写信去告诉毕卡索,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急着要长到十八岁,请他留住,不要快死,直到我去献身给他。
这一生,由画册移情到画家身上,只有专情的对待过毕卡索。他本人造形也美,而且爱女人,这又令我欣赏。艺术家眼中的美女,是真美女。毕卡索画下的女人,个个深刻,是他看穿了她们的骨肉,才有的那种表达。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也美,只有艺术家才懂的一种美。
可是人太小了。快长大的愿望不能由念力中使身材丰满,而我的心灵一直急着吸取一切能够使我更成熟的东西。回想起来,那些人为的间接人生体验,终因实际生活的直接经验太少,而无法自然结合,那是勉强不来的。急着长大,使我失落了今生无法再拾回的少女时代,虽说那是十分可惜的事,倒也没有真的后悔过。
没有等到见到他,毕卡索死了。报上刊出一代巨星消失在今世的消息时,我的床畔早已有了另外许多许多画册,而且自己也开始在画画了。毕卡索的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教化,使我认知了艺术不死的真理,并没有为他的离世流下一滴眼泪。而我,由那时候开始,便没有想嫁艺术家了,一直再没有了这个念头。
许多年过去了,西柏林展出了毕卡索“性爱素描”的全部作品。我一趟一趟的去展览会场流连,方知性爱的极美可以达到画中的那个深度。那不只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教给我唯一的感动,那又是毕卡索的另一次教化。今生再见一次惊心动魄,如同小学时操场上那个睁大了眼睛的孩子。
过了又几年,西班牙巴塞隆纳城成立了“毕卡索美术馆”,我又去了那儿,在一幅又一幅名画真迹面前徘徊不舍。
回想一生对于美术的挚爱,心中浮上的却是国民学校小房间中那个女童的脸。我知毕卡索的灵魂正在美术馆中省视着我,而我,站在那一张张巨著之前,感激的却是那个动了怜悯之心带我去擦血的军官。如果不是当年他墙上的一幅画,如何能够进入更深的殿堂之门?我猜想,毕卡索如果知道这一故事,也是会动心的。那个军官和小女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