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隆的囚徒
得完行李,便都劝我,天已渐晚,反正已经住下了,明天消消停停去看不迟,匆忙会影响第一感觉。这话有理,然而我又哪里等得及,二话不说就推门下坡,向古堡走去。
这古堡真大,猛一看像是五六个城堡挤缩在一起了,一挤便把中间一个挤出了头,昂挺挺地成了主楼。前后左右的楼体在建造风格上并不一致,估计是在不同的年代建造的,但在色调上又基本和谐,时间一久,栉风沐雨,更苍然一色,像是几个年迈的遗民在劫难中相拥在一起,打眼一看已分不出彼此。
这个古堡最勾人眼睛的地方,是它与岩石浑然一体,好像是从那里生出来的。岩石本是湖边近岸的一个小岛,须过桥纔能进入,于是它又与大湖浑然一体了,好像日内瓦湖从产生的第一天起就拥有这个苍老的倒影。
面对这样的古迹是不该莽撞进入的,我慢慢地跨过有顶盖的便桥,走到头,却不进门,又退回来,因为看到桥下有两条伸入水中的观景木廊,便先下坡站到木廊上,抬起头来四处仰望。
这古堡有一种艰深的气韵。我知道一进门就能解读,但如此轻易的解读必然是误读。就像面对一首唐诗立即进入说文解字的探究,抓住了局部细节却丢弃了整体气韵,是多么得不偿失。我把两条水上木廊都用尽了,前几步后几步地看清楚了古堡与湖光山色之间的各种对比关系,然后继续后退,从岸上的各个角度打量它。这纔发现,岸边树丛间有一个小小的售货部。
与欧洲其它风景点的售货部一样,这里出售的一切都与眼前的景物直接有关。我在这里看到了古堡在各种气候条件下的照片,晨雾里,月色下,夜潮中。照片边上有一本书,封面上的标题是CHILLON,不知何意,下方的照片正是这个古堡,可见是一本介绍读物,连忙抽一本英文版出来问售货部的一位先生,他说这正是古堡的名字,按他的发音,中文可译作希隆,那么古堡就叫希隆古堡。
全书的大部分,是“希隆古堡修复协会”负责人的一篇长文,介绍了古堡的历史,此外还附了英国诗人拜伦的一篇作品,叫《希隆的囚徒》。修复协会负责人在文章中说,正是拜伦的这篇作品,使古堡名扬欧洲,人们纷纷前来,使瑞士成了近代旅游业的摇篮,而这个古堡也成了瑞士第一胜景。
又是拜伦记得去年我在希腊海神殿也曾受到过拜伦刻名的指点,联想到苏曼殊译自他《唐璜》的那一段《哀希腊》,颇有感慨,但今天在这儿却发懵了。因为我对拜伦作品的了解仅止于《唐璜》,虽然也知道他有一部写了多年的诗体游记,却没有读过,当然更不知道他写了这个古堡。我手上这本书里的附文,并非诗体,大概是从他的原作改写的吧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售货部那位先生的知识水平,我问了半天他永远是同样的回答:“对,拜伦拜伦一个出色的英国人”
这本薄薄的书要卖七个瑞士法郎,很不便宜,却又非买不可。我找了一处空椅坐下粗粗翻阅,纔知道,眼前的希隆古堡实在好生了得。
书上说,这个地方大概在公元九世纪就建起了修道院,十三世纪则改建成了现在看到的格局,是当时封建领主的堡垒式宅第。住在这里的领主一度权盖四方,睥睨法国、意大利,无异于一个小国王。城堡包括二十多个建筑,其中有富丽堂皇的大厅、院落、卧室、礼拜堂和大法官住所,一度是远近高雅男女趋之若鹜的场所。底部有一个地下室,曾为监狱,很多重要犯人曾关押在这里,拜伦《希隆的囚徒》所写的,就是其中一位日内瓦的民族英雄波尼伐Bonivard。
幸好有这本书,让我明白了这座建筑的力度。最奢靡的权力直接踩踏着最绝望的冤狱,然后一起被顽石封闭着,被白浪拍击着,被空氵蒙的烟霞和银亮的雪山润饰着。踌躇满志的公爵和香气袭人的女子都知道,咫尺之间,有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