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聚会
其他作品则未必。
这虽然是说博物馆,却有广泛的象征意义,不妨多说几句。
卢浮宫有展品四十万件,色色都是精品杰作,否则进不了这个世界顶级博物馆的高门坎。但是,各国游客中的大多数,到这里主要是看三个女人:维纳斯、蒙娜莉萨、胜利女神。宫内很多路口,也专为她们标明了所在方位,以免万里而来,眼花缭乱,未见主角。
这并不错,却对四十万件其它杰作产生很大的不公平。维纳斯站在一条长廊深处,一排排其它杰作几乎成了她的仪仗;蒙娜莉萨在一个展室里贴壁而笑,有透明罩盖卫护,又站着警卫,室内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杰作,也都上得了美术史,此刻也都收编为她的警卫。
像维纳斯、蒙娜莉萨这样的作品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光芒,能把周围的一切全然罩住。周围的那些作品,如果单独出现在某个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围转沈吟,流连忘返,但挤到了这儿,即便再细心的参观者也只能在离开前匆匆投注一个礼貌而抱歉的目光。
胜利女神的残雕也算是备受尊崇了,雄踞在一个楼梯的平台上,但从她所展现的冲天气势,这个地方仍然太小。可见,连主角也受到了委屈。
艺术家已死,他们的作品还活着,而且活到了卢浮宫,这是他们的成功,但他们无法想象,那么多杰作活在一起,相当于几千年来无数个历史名人全都活着,挤在一个屋顶下争奇斗艳、唇枪舌剑,如何了得。
由此我想,这种超大规模的聚会得不偿失。当年世界各地兵荒马乱,由一些大型博物馆来收藏流散的文物也算是一件好事;这事又与战争的目的、国家的强弱连在一起,例如拿破仑打到意大利后把很多文物搬到了巴黎,引起意大利人最深刻的痛苦,这又成了一件坏事。时至今日,这些好事和坏事都失去了依据。很多地方有能力保存自己的文物了,那又何必以高度集中的方式来表达某种早已过时的权力象征记得去西班牙、葡萄牙一些不大的古城,为了参观据说是全城最珍贵的文物,我们转弯抹角地辛苦寻找,最后见到了,纔发现是三流作品。为什么不让这些城市重新拥有几件现在被征集到国家博物馆里的一些真正杰作呢当那些杰作离开了这些城市,城市失去了灵魂,杰作也失去了空间,两败俱伤。这事在我们中国也值得注意,与其集中收藏不如分散收藏,让中华大地处处都有东西可看,而不是只在某个大型博物馆里看得头昏目眩、腰酸背疼。
文物是如此,别的也是如此。超大规模的高浓度聚集,一般总是弊多利少,不宜轻试。
五
卢浮宫已经如此让人无奈,其实它只是塞纳-马恩省河畔的一个建筑而已,跨出门来,面对的是更大规模的聚会。任何人的精力都非常有限,该如何消受即便聚会到这种程度,也还有缺失,而且是重要缺失。
那就是,热闹的巴黎,不容易找到十八世纪。
凡尔赛宫竣工于一六八九年,路易十四把王宫迁到凡尔赛宫后,卢浮宫的建造工程也随即停止,也就是说,这两个宫苑都属于十七世纪。后来拿破仑下令扩建卢浮宫,则是十九世纪的事了。
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都建于十九世纪。协和广场倒是与十八世纪有关,但它的定型在十九世纪,尤其是作为广场主要标志的埃及方尖碑,是一八三一年从卢克索搬来的。
巴黎圣母院早在十四世纪就造成了,后来有过两次大整修,一次是十七世纪,一次是十九世纪,都避过了十八世纪。
于是,我们走在失去了十八世纪的巴黎。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法国的最高荣誉理应属于十八世纪。
十八世纪像是滔滔激流,十七世纪是它的左岸,十九世纪是它的右岸。左岸上,路易十四穷奢极侈,大兴土木,都留下来了;右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