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的丰收(1)
社会的丧锺的,但众所周知,事情并非如此。人民的情绪很自然地被引入到了对魏忠贤的控诉上,而魏忠贤的罪名则是“逆贼”:叛逆了正统的封建宗法制度。应该说,这一批及时涌现的剧作也参与了这种对人民情绪的引导工作。作为这批剧作的后起者和代表者的《清忠谱》,就以周顺昌这一艺术形象对人民的情绪作了有利于封建王朝的吸附。如果这出戏关注的不是这么一个一时失信于朝廷的忠臣,而是一个敢于问一问产生魏忠贤的客观原因,敢于在市民利益上多作一些考虑,敢于在思想实质上对封建主义保持一点独立性的人,那么,那种万众一心的观剧场面很可能是中国社会走向新生的温床了。然而李玉和其它苏州剧作家并没有达到这种思想水平,他们立足的土壤也没有向他们提供这方面的条件,因而他们自己深感忭慰、也要引导观众感到忭慰的结局只能是:
目今新主登极,大振干纲;魏贼正法戮尸,群奸七等定罪。世界重新,朝野欢庆。向日冤陷诸忠臣,谪戍者悉已召回复职;惨死者尽皆宠锡表扬。……九天雨露洪恩重,万里山河气象新。
被“逆贼”篡夺了的权力又回到了君王手中,封建政治排除了产生于它自身的一次灾变。人民还须回过头来,感谢封建君王。这便是《清忠谱》在思想内容上的根本局限,也是中国戏剧文化终于未能顺着的道路开创的一个人文主义天地的重要原因。
但是,历史上的文化现象往往是非常复杂的。以肯定和歌颂封建政治为皈依的《清忠谱》,还因通体散发着一种凛然浩气而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包括那些对封建政治毫不喜爱的观众在内。东林党人周顺昌、市民颜佩韦等人的政治观念带有很大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我们可以不接受,但他们为了自己所信赖的观念赴汤蹈火、百死不辞的意志和豪情,至今仍然具有动人心魄的震慑力;苏州人民的情绪当然还缺乏更正确、更进步的引导,但他们对于正义人物的深厚同情心,对于一切倒行逆施的普遍仇恨,对于政治背景的深切关注,却也能使今天的观众感奋起来。这种复杂的文化现象和美学现象,从艺术上说,体现了艺术构件对于艺术构架的独立性,艺术途径对于艺术目的的独立性;从思想上说,则体现了气节、意志、人生风貌对于政治目的的独立性。即便是那些意在推翻封建制度的后代志士,也会通过《清忠谱》进一步激励自己的斗志,尽管在基本意旨上他们正与这出戏相逆。艺术,特别是像戏剧这样的复杂艺术,不会仅仅以一个简单的目的性面对观众的,它们总是以一个复杂的整体面向世界。对于不同的观众,它们多层次的思想内容大抵具有可剥离性,以适应各有取舍的要求。
周顺昌、颜佩韦等人的战斗意志确实具有夺人的力量。他们与《赵氏孤儿》里的那批义士不同,不是要做一项秘而不宣的事情,而是要以自己响亮的呼喊震动皇帝。秘而不宣的事情,就怕别人知道。《赵氏孤儿》里的义士,为制造假象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而《清忠谱》里的义士,则要以巨大的牺牲让皇帝知道社会真相。《赵氏孤儿》里的义士对最高当权者完全失去了希望,带着极大的仇恨在黑夜里递送着颠覆的火种;《清忠谱》里的义士对自己周围的宦官恨之入骨,但对自己头上的青天、脚下的土地并没有完全失望,他们力图在同样一个天地中扭转是非,于是总是采取十分公开、万人瞩目的行动。他们处处要表露自己的爱憎,表露,就是他们的斗争方式,也包括了他们部分的斗争目的。因此,一部《清忠谱》,没有曲折的内在线索,没有“吃惊”的因素和“发现”的因素,只是浓烈而坦率地呈现斗争的一个个回合,由于这些斗争的当事人力求扩大事态、轰动视听,因而多数回合都具有场面性,有的回合还表现为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