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河湾
到通知,到上海大厦见一位重要人物。他叫车文仪,原是海军政治部的文化部长,“四人帮”倒台后,他随海军最高负责人苏振华接管上海,担任了上海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因此不管就他的老职务还是新职务,大家都叫他车部长。在一场涉及全市的清查运动中执掌指挥大权,他当时在上海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我家当时住在江宁路、海防路口,到上海大厦要搭乘19路无轨电车,再走一段。
出家门见隔壁一位同龄人与我客气地打招呼,这在几个月前还不可能,因为他是工宣队员,而我们家是打倒对象。
居民委员会办的黑板报里,上面有一排“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标语是用红油漆写的,还在,但底下用粉笔写的两个口号“粉碎四人帮,批判邓小平”,后面那个已被路人用手指头涂花,只能勉强辨认。
19路无轨电车开得很慢。
那年月,大家脾气都爆,那么挤的车,难免谁踩了谁,谁撞了谁,于是就互骂。骂的结果总是一样:先由一方恶狠狠地提议到下一站停车时下车打一架,叫“对开”,对方当然高声同意。对于这种决斗,其它乘客都抱着热烈鼓励的态度。如果互骂几句还没有达到这个结果,周围往往一片怂恿;“对开!” “对开!”
两个人在车站下车后对打时,车子会停一阵,不是等他们打完上车,那是不可能的,而是让满车期待已久的乘客一饱眼福。
只有在发现提议“对开”的对手是瘦老头的时候,这方的态度纔会缓和下来,因为代代相传,“路边瘦老不可惹”。当然不是为了尊老,而是害怕瘦老身上极有可能暗藏的功夫。
上海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很值得称道,那就是不能在车上“对开”。公开的原因是怕伤及无辜,私下的原因是施展不开手脚。因此,如果有两个年轻人在车上打起来了,全车都瞧不起。这种风气全市普及,使车上显得很安全,不必担心横拳飞掌擦面而过。
我当时乘公共汽车最感担心的,是怕车上有窃贼。不是我怕偷,而是怕他们偷了哪个人后整个车子开到公安局,每个乘客被搜身。这会耗费很多时间。
这样的事情,当代上海的新市民已经无法想象,但在那时,却是家常便饭。如果车上有一个人突然尖叫一声:“售票员,我的皮夹子没了!”接下来的情景就非常公式化了。
“里边有多少钱?”售票员问。
“十元!”失主回答。
“好,每站不停,开分局!”售票员立即作出了决定。他所说的分局就是某个区的公安分局。
车上有几十人,在那贫困的年代,大家都觉得这十元人民币是一笔财产,对车子不停站直开公安局毫无异议。这车上,很可能有即将上课的教师,手握大把门票的运动场管理员,急于开刀的医生,但是,没有谁想到要阻止这个行动。
如果有一个乘客对此稍露不满,哪怕是说 :“老娘有病,在家等我”,全车的目光都“刷”地对准他,把他看成是试图逃脱的窃贼嫌疑犯。
于是,每个人都要装扮出坦荡从容、满不在乎的表情,到公安局接受搜身。在伸起双手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所有的人只想着表白自己没有偷,不仅对自己和别人的权利、尊严毫无兴趣,甚至对于真正的窃贼也没有气愤。如果这事发生在夜间,车上几个聪明人就会向售票员提议,把车厢的灯关闭一下,让那位错拿了别人皮夹子的先生有机会把皮夹子扔在地上。这种提议很容易通过,等车灯一闭一开之后,果然有乘客大叫,他脚下有皮夹子。这是提议的先生扔的,大叫的先生扔的,还是别人扔的,谁也不感兴趣。因此,在这样的事件中,大家也不存在捉拿窃贼的意识。
有的只是自我洗刷。
这样的事,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