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尾声
。信任他的。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在十数亿芸芸众生中,有些事仅限于我们两个人才能分享,比如对二姨的爱和对母亲的思念。我们的关系非比一般,毕竟是同胞手足。
而且那段日子我们像两个背靠背苦斗的武士,拼命抵挡已经向我们亲爱的老二姨投下巨大阴影的死神。我们两人中只要有一人挺不住,这场战斗就输定了。兹事体大,性命悠关。这一共识冰释了我们过去20年的宿怨前嫌。
二姨的病情稍见好转,她就不让我继续呆在医院里陪她,因为1977年底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文革”结束了,每个有志读大学的人现在都可以报名参考,而这回竞争是公平的。按我的情况,我得回到户口所在地石家庄去参加高考。如果我呆在北京陪二姨,就会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
“小瑞,你快走,快走吧!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快闭眼!我还没帮着你把你的孩子带大哩,我怎么能死呢?我要你去考试,回北京来上大学!你听见了没有?”
她深陷的大眼睛望着我,眼里蕴藏着无限的爱心和炽热的希望。我无法抵挡,更不愿在她眼神里添上焦急和失望。我于是启程,在高考前一天回到石家庄。
那天从北京到石家庄一路大雪纷飞,极目四望,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空、原野、村庄、道路……真是不祥之兆,仿佛整个世界都穿了孝服。我心里突然难受得不行,我应该相信我的直觉,返回二姨身边。我的直觉不会欺骗我。果然在我走后,二姨的病情急转直下,不几天,她就去世了。
高考的结果出来了:我考得名列前茅。但我决定不上大学了。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心急火燎,连夜乘车赶到石家庄来向我晓以利害。
“你要知道如果你上了大学,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前途就有了保障!国家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比你现在的工作好得多。过去我一直以为你很想上大学,而‘文革’剥夺了你上学的机会。我的老战友李在河北省负责招生工作,他说根据你的成绩,你可以进河北省的任何一所大学,就是北京的大学也没问题。可是你现在又说你对此不感兴趣了,你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有多少年轻人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就想上大学!”
我当然知道,我们厂里不少青年工人也参加了考试,但都考砸了。他们开始挺羡慕我,后来有些人说我是傻瓜,这些人是我的朋友,他们为我着急,认为我的决定大错特错。其他人则在背后说古怪。他们不喜欢我,我心中有数,但我不予理会。
二姨和母亲死后,不少从前我会很在乎的事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包括我在别人眼里是否成功这类事。世界是一片荒漠,我是其中的一颗流沙。那些在乎我的前途,为我感到骄傲或惋惜的人都已离我而去了,我为什么还要上大学,花4年时间去学那些我已经掌握的知识呢?就为了换一纸大学文凭吗?我真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没有上大学,而是回到北京,住进了二姨的房子。我一个人在这儿住。小炼和小跃在二姨死后便搬了出去。屋子里弥漫着二姨的气息,她的精灵日夜与我为伴。
墙上挂了件旧的大衣,那是二姨从瑞士回来后买的,她每个冬天都穿着。22年了,外面的蓝棉布几乎变成了黑色,油腻的袖管磨得发亮,里面的皮毛也快磨秃了。我将大衣紧紧抱在怀里,一闻到二姨身上熟悉的气味,眼中止不住含满了热泪。小时候,我从这件大衣的口袋里偷出钱来,等着她像我父母一样数落我这个坏女孩,等到的却仍是爱心和信任。她就这样挽救了我,使我永生感激她。
抽屉里,在生锈的针和缠在一起的线头中,我找到了一只银质的顶针,这是二姨的陪嫁。顶针像一只大大的戒指,二姨做针线活儿时把它戴在中指上。这顶针跟随了她半个多世纪,几百万的针脚,针头把顶针的小孔连成了一道